初游早上醒来，脸上一脸泪痕，枕头上一片潮意。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在岳兰打电话前，她起身，打开窗帘，让天光照进房间，然后去冲澡。
她其实很久没有哭过了。
记忆里，高三那年离开淮市三中前，她大哭过一场，之后面对任何坎坷与不顺，都没有允许自己再出现过软弱情绪，哭一声。
直到安岳排到心脏供体，她与岳兰抱头痛哭的那一次，才打破禁制。
不过那次却是喜极而泣之哭。
之后安岳出事，她已经没有情绪可言，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
现下梦一场，梦中哭一通，虽然心里还空落、迷茫，但之前那般喘不过来气一样的窒息感觉却散了些。
刷牙的时候，洗手台上的电话按时响了，她点击外放，许是听到她这边的水声，岳兰问：“醒了？”
“嗯。”
岳兰没再说什么，电话直接挂了。
初游没有在意，吐掉泡沫，喝水漱口，拧上水龙头。
早饭不知道吃什么，也不打算自己做。
她穿好衣服，随便挽了头发，拎着帆布包，去程记喝胡辣汤。
周四的早晨，路上上班族和学生皆是行色匆匆。
程记店铺外，已有三三两两外带的学生在排队，店铺内，也有四五个顾客在堂食。
收银台的电脑还不时响起：“您有新的美团/饿了么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看到初游，程阿姨忙中打了个招呼，笑道：“来啦，屋里坐。”
初游在店内空桌上坐下，扫码点单。
程阿姨动作麻利，有条不紊，没一会儿功夫，就处理了订单，端上初游要的青菜包子和胡辣汤。
今早的胡辣汤，尝了一口后，似乎有点辛辣微麻外的醇香味。
初游舀汤的手顿了顿，低头，含了一点在嘴里仔细品尝，口腔的麻震感与舌根的辣感比之前更明显，还有股醇香的后味，确实是能品出味道了。
她小口小口的，一点点将那碗胡辣汤喝掉。
青菜包子，面皮松软，舌尖微微尝出了点鲜味。
虽然整体上味觉还是很迟钝，但比之前味同嚼蜡，算好多了。
吃完饭，店里迎来了真正的客流高峰，程阿姨在订单提示音、顾客招呼声和碗碟碰撞声中来回穿梭，几乎跑出残影。
初游把帆布包往收银台角落里一放，转身去后厨洗净手，再出来时，帮程阿姨取了单子，走到她旁边帮忙打包以及给堂食顾客上饭。
程阿姨刚开始还愣了下，见她不慌不忙、井井有条，感激地说了声：“麻烦你了！”便无暇他顾，手脚不停地继续忙起来。
等客流量散去，时间已走至上午十点，过去近四个钟头了。
程阿姨把碗盘中的残渣倒进垃圾桶，与筷勺一起放进洗碗机，又把售罄胡辣汤的大锅拎水洗刷干净，还有几蒸笼的包子没卖完，暂时放那里没管。
初游帮着把店铺桌子、地板拖抹干净。
一切收拾停当后，两人在店里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
程阿姨拿出一整套茶具。
紫砂壶里投入一撮深褐色的普洱茶，注入沸水，洗茶、醒茶两次后，再次注入沸水，这次及之后的茶汤穿过滤网注入公道杯，粟红色的清澈透亮茶汤再斟入初游面前的品茗杯。
程阿姨笑着邀请初游：“这是你上次送的普洱，尝尝我的茶艺，看看怎么样？”
初游喝茶都是随便泡泡，解渴止困，没细品过，也不懂这些。
见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泡茶过程中眉眼间甚至泛出一丝旷达、潇洒意蕴，有些惊讶，喝了茶水，品出一股醇厚滑顺感后，不由眼睛一亮，真心赞道：“好喝。”
程阿姨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笑得面容都舒展了：“你叔叔之前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泡茶，不过给他泡了之后，他也这么说。”
再次给初游斟上一杯后，她端起自己的那杯，轻抿一口，半眯上眼，等茶汤慢慢在舌尖、口腔滑过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畅快！”
一杯热茶下肚，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侧靠着墙壁，腿蜷在长凳上，一边轻轻捶打酸胀的小腿，一边笑看着初游，叹道：“看你不像是能干店里这些活的，动作竟然这么麻利。”
“大学的时候在饭馆里做过一段时间兼职。”初游说起往事，心态平常：“后来我婆婆夜市摆摊卖炒饭、炒粉，下班后，也帮她打过下手。”
她扫了一眼店内：“你这胡辣汤好喝，包子也好吃，客流量不错，怎么不再招个人，多做一些种类，像以前一样做到下午。”
寻常大点的胡辣汤店，胡辣汤的种类都会有好几种，除了包子，还会做水煎包、油条、肉饼、豆浆等等，种类越多，吸引的不同喜好的顾客越多，赚得自然也越多。
“不想太忙了。”程阿姨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些怅惘：“以前天天起早贪黑，脚不沾地，再回想过去，竟除了忙，和你叔叔都没有坐下来说过多少贴心话，也没有静下心来喝过几次茶，之前还说一起找机会出去转转……你不知道，他可想出去转转，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了，还说等儿子结婚定下来了就带我去泰山看日出……结果儿子结婚前他就偏瘫了，再没有成行，现在想一想，心里总替他替那个时候觉得遗憾。”
初游一怔。
“时间过得，感觉都快要把他给忘了。”程阿姨笑着叹了口气：“和你聊一聊，竟发现还记得那么多。”
她说着，看向初游：“我现在就是早上早起熬汤、蒸包子，上午卖，下午准备第二天早上的包子，晚上时间自由活动，发发呆，或者是找些感兴趣的事做，比如跳跳广场舞或者研究研究茶或者菜谱。”
她说：“人不能只累不甜，也不能总是遗憾，还不能只有一样精神寄托，不然出个意外，都不容易扛过去。”
店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倒茶、喝茶的水声以及窗外时而掠过的隐约的车流声。
初游垂下眼睫，看着杯中红宝石一般颜色漂亮的茶汤，没有说话，却将杯子更紧地拢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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