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或许是疯了。
但她想,这都无所谓。
她一只手揽过俟明礼的肩,指尖穿过她垂落肩侧微鬈的狼尾发丝,轻压住那不羁翘起的几缕。
“和我谈,好不好?”她低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
俟明礼愣住了。被钳住的手腕挣脱不开,她被迫直视涂旻的脸,呼吸喷薄之间,几乎灼伤了她。
脸颊更红了,她唇紧抿,起初沉默良久。
忽而,她偏头,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眼尾微弯,酒意在眸中泛出碎金般的光,“好。”
像是被准许的答案。
空气凝住了一瞬。
涂旻松开手,静静看她顺势坐回沙发,像等着续语。
“你,我......”
话到嘴边磕磕绊绊,语不成句,余光瞥见俟明礼泛红的手腕,她缓缓叹了口气,“算了。”
俟明礼猛地抬头,脸上的笑意倏地染上防备与难以置信,“算了?你耍我?”
“我没有,”涂旻急忙解释,像是捉到自己说反话的后果,我刚刚没听清。”
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以为你不愿意。”
“你刚刚说的是‘好’,对吗?”
涂旻敛眸,小心翼翼地确认。
“对。”
轻飘飘的音节被拖出尾音,轻,却有些沉。
俟明礼心中闪过一丝动摇,脸上不显,仍是挂着散漫的笑。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达成所愿。
追求她,不就是想和她谈恋爱吗?即便没有两情相悦,可日久总能生情。
对吧?
对吗?
她试图说服自己,可内心深处,却有一处倔强的角落,固执地拒绝了这个勉强的逻辑。
唇角地笑意渐渐有些冷,她想要纯粹的喜欢和爱。
涂旻看着她变化的脸色,心中一片割裂。她明知自己没有那份纯粹,却仍不愿看到俟明礼难过的神情。她一面残忍地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味,一面又情不自禁地抬手覆上她的眼角,想拂去那点委屈。
“有些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她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俟明礼却后退了一步,躲过了她的触碰。那一瞬间,涂旻心口一阵刺麻的痛,语气淡淡辨不出情绪,“好。”
空气静默如水。
俟明礼走上前去,握住她未落下的手,一言不发牵着她下楼。紫藤花架静静垂落,月光洒落在青石板上,一切静谧得像婚礼的布景。
涂旻仰头望着垂落的紫藤花,心中漫无边际地想,这一夜,竟如梦一样。
直到手被松开,夜色中那辆全黑的车载着她扬长而去。
俟明礼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心中竟无由来地感到一阵空落。
她蹙起秀气的眉头,不解——明明得到了,偏偏有种失去了的失落感。
车内,涂旻端坐。脑中反复回想起俟明礼的反应,后知后觉地觉察了自己的轻慢。她想,一会儿到家就在手机上向她道歉。
然而,当她推开出租屋的门。开灯的动作忽然顿住。
一道冰冷的视线穿过浓重的夜色和她相接。
赵文卓——她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一隅,黑暗角落里的身影像陷入浓重夜色的疯子,直勾勾盯着她。
她被盯得有些发怵,缓了缓心绪,开灯的手却变得迟疑。
“你怎么来了?”
赵文卓没有回答,阴沉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扭曲而冷厉。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冷冷地问:“你去哪里鬼混了?”
“朋友家。”涂旻偏过头,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
“什么朋友?”
“班上同学。”
赵文卓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滑过,落在她微红的面颊上,语气变得愈发冷硬:“别和差生混,以后早点回来学习!”
差生。
这词她早已听腻,却仍被刺得心生讽意。她敷衍地应了声是,就径直越过赵文卓进了房间。
关门,反锁,一气呵成,门外赵文卓的咒骂声依旧不依不挠。
“你这是什么态度!锁什么门?不许锁门!”
接着是剧烈的砸门声,越发急促,像是要将门砸穿。
涂旻背靠着门滑落在地,听着那逐渐变形的咚咚声,忽而头顶传来沉重刺耳的金属撞击——
“哐啷——哐啷——哐!”
一下又一下,金属与木头碰撞。
她知道,是赵文卓在拿菜刀砸门的声音。
舌尖一阵咸冷的滋味,涂旻伸手抹了把脸,竟不知自己何时哭了。她面上仍是缄默的神色,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落。她不停地抹去眼泪,却越擦越多,最终张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进门那一刻,她就知道赵文卓会发疯。但她仍抱着一丝希望——也许,这次妈妈只是来看看她。
只可惜,这点希望被无情碾碎了。
其实赵文卓还不发疯的时候也温柔的,甚至有些卑微地照顾她。布好一日三餐,对她嘘寒问暖。她无法理解,人怎么能如此割裂!
她既要忍受她的莫名的卑微,又要忍受她无端的发疯。
她尝试着改变,告诉赵文卓母女之间不应该这样,可没有丝毫效果。
她也向父亲求助过,可电话那头父亲传来的声音冷漠如冰:“你妈总归是有道理的。”
那她呢?那她又算什么?
她苦笑着坐回原地,任由震耳欲聋的砸门声一下一下撞进耳膜,竟是无端升起一个念头——这门倒是质量好,赵文卓这么发狠地砸却破不开门。可惜了她那份力气,砸在人身上,怕是要碎的。
她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成绩好,赵文卓总说女孩子不如男孩子,说她将来肯定不如哥哥。只有外婆笑眯眯说:“女孩子有什么不好?小旻脑袋瓜聪明又细心,将来一定行。”
她觉得外婆说得对。
可是外婆走了以后,就没人再护着她了。
人人都说忙,无暇顾她一个女孩。她就这样苦熬着成长,靠着一个月两百块钱的生活费,一点点熬过洗衣水冰冷的冬天、肚饿的深夜。
她想吃好吃的,她觉的冬天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好痛......
她曾鼓起勇气问父母多要一点钱,换来的确实父亲不耐的一句:“家里早就破产了,你当钱从天上掉啊?”
可是,哥哥......怎么似有花不完的钱呢?
她讪讪然住了嘴,不再提。
她明白了,要求太多,就是不懂事。
许是真的太孤独了,她总是自说自话,只一味地学习,一味地活着。
成绩越来越好。从全班第一,到年级第一,再到全县第一,全市第一。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回她身上。
赵文卓要回来陪读她,生活费也一下子翻了几番,她受宠若惊,以为那些“忙碌”的大人终于看到她了。她像蜜蜂掉进了蜜罐里,甜得发晕。
可有一天,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误,赵文卓气急败坏的骂声劈头盖脸地落下。
她说她白投资了,骂她不中用,不如男孩子。
她惶恐,她怀疑,她不安,为什么妈妈要一直否定她?
赵文卓每日在校门口等她,嘴角挂着炫耀的笑,谈起她的成绩眉飞色舞,说以后她要上最好的大学,赚很多钱孝敬她这个妈。
涂旻从前在旁边听着,咧嘴笑。她想,乌鸦反哺,母亲也算是肯定她了。
直到有次,听见旁人调侃:“你儿子女儿都这么出息,将来养老不愁喽。”
赵文卓突然冷了脸,说:“儿子肩上责任大着呢,哪里用得着儿子给她养老?”
她一怔,从那一刻起,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地塌了。
后来,她以全市第一考进重点高中,奖金五万块悉数被父母收走。他们说得理直气壮:“女孩子将来还不是要嫁人?嫁得好才是真本事。”
涂旻在他们眼里的价值就这么被三言两语标定了。
嫁个好人家?
言下之意,她的人生终将归于交换。
她忽而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的价值,早就被贴好标签,裱进橱窗。
她若能被高价售出,家人才满意。她若不争气,就连喘口气都是错的。
她不是人,是投资,是筹码,是商品。
可若是他们有一丝真心,即便是被当作沽价的商品,涂旻又何尝不会甘之若饴糖?
可是没有啊。
从头到尾,他们眼里只有涂飞,只有他们的好儿子。
......
房间里依旧没有点灯,她费力地躺回床上,手不住颤抖,耳边砸门声还在。
她忽而低低笑出声,走神地想:赵文卓倒是很有一番毅力。
手机忽然亮了。
涂旻侧过身,摸索着打开锁屏,指尖滑过好几次才成功。
是俟明礼的消息:
【今天你可能醉了,万一反悔了,明天清醒了由我再问你一次,好吗?】
她愣了一瞬。
本想说对不起的念头忽然就停了,她用颤抖的指尖艰难地输入:【好。】
对面几乎秒回。
【喝点醒酒的,早些休息。】
【安。】
【安。】
涂旻伸手把屏幕翻过去盖住,闭上眼睛。
在砰砰砸门的动静声下,她心里忽然安静下来,竟也沉沉睡去了。
——
次日清晨,天光熹微。
她转醒时喉咙疼得厉害,头也发涨。踉跄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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