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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容儿抬起脸,明显一愣,却避不回答,抽泣道:“玉郎,他说过要与我结缘!”
老树头也从人群中钻出来,撇开两道白须:“嗬!还是强买强卖!”
瑶容儿手掌拍地,剜他一眼:“他真是自愿的!原……原先是自愿的!”
她说着说着又要哇地哭出声来,一群碍事的假人霎时纷飞。
漫天花瓣碎屑随风飘零而去,老树头却不惊奇,老神在在道:“那你说说,他为什么不愿了?”
瑶容儿抹了眼泪,手心揪住辫子,哽咽道:“他定是觉得自己一介凡人,配不上我哩!”
若芜没忍住,噗嗤一声,也被瑶容儿撅嘴剜了一眼。
要说不说,小花妖还不算完全被冲昏了头脑。
老树头摇头:“早说异族结合没结果了!偏不信!”
他一说完,被君泽扫去的凌厉目光慑得一缩脑袋,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站错队了,当下怂得缩回嘴巴,拉成一条缝,连连摆手致歉。
若芜摸摸鼻子,有些没眼看:“我看是他给你下了蛊,让你这般鬼迷心窍。”
瑶容儿不服气,张嘴欲反驳,却见一群蝴蝶飞进来,围着她转了一圈。
眨眼工夫,蝴蝶又散了去。
瑶容儿改了神色,往边上挪了挪,狗腿地扯住若芜衣角摇晃:“若芜仙子快别说风凉话了,帮我找找玉郎吧,飞蝶到处都没见到人,怕是已经出了瑶山,他一个凡人在妖界人生地不熟的哩!”
若芜扫了眼院中落花。
且不说方才那两个“不过”惹人怀疑,就凭那张与澜青相似的脸,若芜也要多留意几分,看罢,她状似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丝毫不肯透露他的身份,却只叫我找,我如何找?”
能用话套出的消息,绝不多费一分力气,不走冤枉路才是醒世恒言。
君泽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琢磨小仙官那份无辜之中,表露的几分真情。
沧昱淡淡一笑,走到院墙下细看。
瑶容儿扯着若芜衣角不放,眼泪开始酝酿:“他、他就是一个凡人哩!”
若芜不为所动,抱起胸看她。
这小花妖仗着脑子机灵,做妖不老实,稍有不慎就会着了她的道。
瑶容儿偷摸瞧小仙官两眼,松开拽着人衣角的手,抹一把泪,自知逃不过去,终于瘪下嘴:“最多……不过是有些仙缘罢哩,算不得什么哩!”
闻言,若芜从她身上抬起眼。
恰对上沧昱看过来的目光。有仙缘,那便是天负异禀极其有缘法成仙,亦或……
亦或是个,天族傀儡化身。
沧昱指尖灵光指向一处,地上的沙土被重物拖出一道痕迹,他对小花妖道:“恐怕是有人劫走新郎官,他并非自行离去。”
“你、你!”
瑶容儿被琴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四脚并用,往若芜身边爬了一下,她方才并未注意到琴师没有随着一众假人化为花瓣,这时才惊觉,这琴师傅竟有了自己的意识!
微风拂眸,若芜微眯起眼。
余光漾起一抹青边白衣,琴师抹去假人皮相,化回原身相貌,再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她心下莫名松了口气。
君泽缓缓抬眼,也在这时确认了这扮演假人的琴师便是那夜她心心念念喊的人,仙云的帝君——沧昱。
他唇角微嘲,寒意倏忽而至。
若芜忽觉背脊萧瑟,腕间滑过凉意,扭头才发现君泽不大对劲,眼中笑意带着初见时的漠然,宛如陌路人。
又搁这偷摸摸生哪门子气呢!
蛇镯在若芜腕上转了两圈,化出蛇形,游入地面,红着赤目吐露蛇信,蜿蜒游至沧昱脚下。
沧昱清容一凛,默默退开一步。
只见小巴蛇在院中悠悠转了一圈,立着小脑袋巴巴望向若芜,似在等她。
几个人忽都安静下来,一齐望向若芜。
小巴蛇安静了许多日,忽然这么生龙活虎的下地招摇。
若芜不大习惯。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脚步却迎着小东西可怜唧唧的目光走去,从地上捧起。小巴蛇落在她掌心,得逞似的眨眼,脑袋贴在柔软的指腹蹭了蹭,嘶嘶地吞吐信子,扭过脑袋,竖起半条身子,直愣愣盯着院墙外的方向。
沧昱看着她与妖蛇亲近的举动,稳重的眉头轻轻皱起。
安静诡异的氛围中,若芜正纳闷,却听君泽阴沉出声:“人被玉姬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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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芜托着伸头探脑的小巴蛇,和君泽共骑黑麒麟在前引路。
沧昱虽是战将却从未有过坐骑,因此御杵随行。
最后头还跟着一朵云。
瑶容儿与老树头说什么都不肯留守瑶山,也不愿回万妖山等消息,硬要跟过去探个究竟,若芜便拿折青勾了朵云运载他们。
从出发起,君泽就没再说过话。
两人坐得位置谈不上远也说不上近,两个拳头的距离隔了一条星河,瞧得瑶容儿和老树头满头问号,这两人屁股坐在若芜的云上,拿人不手短,在后头鬼鬼祟祟指点半天。
若芜直挺着背吹了会风,忍不住先开口:“方才,你说的‘不过’,是指什么?”
她听见背后的妖男哼了声,用并不大爽快的语气道:“仙官大人总是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芜眉毛抽动,淡定道:“我怎知你想的与我想的是不是一处。”
君泽微微俯身,冰凉气息贴上她耳边皮肤,“你与沧昱便能想到一处了?”
若芜被风呛到了。
她咳了两声,才道:“瞧你这话说的,不过是在你去探查虚实时,帝君与我通了口气,我才知晓罢了,我哪有那般机灵。”
君泽面上勾笑,低沉的嗓音却很冷淡:“原来是我多心。”
若芜被这阴阳怪气弄的浑身不自在,扭过头扫他一眼,黑麒麟恰在她扭头的功夫猛跃一步,颠得她向后滑去,结结实实撞进君泽怀里。
君泽身形一僵,眉头下沉,伸手搂住她腰身扣进怀里。
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攻自破,扑鼻的温香沁得怀抱无比柔软,他轻声一叹,面色和缓了些,半怒半嗔地道:“谋杀亲夫?”
若芜在他怀里腾挪,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斜斜睨他一眼:“……你有这么容易杀?”
君泽轻笑,低头在她耳廓啄了一下:“若是娘子杀我,自然是容易,为夫的命,都是你的。”
“……”呕。
若芜被肉麻得脖颈直打颤,直想把这些瞎话甩出脑袋,偷偷瞥了一眼沧昱,他专注御杵,应是没注意这边。
当着堂堂帝君的面与一个妖男耳鬓厮磨算什么事。
君泽发现她分神,重重在她耳上咬了一口含在嘴里,气得若芜回头瞪他,才罢休。
后头追随的一朵云笑得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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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林中一处石坡下,就着浅浅月光,隐蔽的洞口若隐若现。
沧昱深不见底地望一眼洞口:“确是这里?”
若芜掌心的小巴蛇傲然立着脑袋,身旁的君泽神色自若,她摸摸鼻子:“想来就是这里了。”
沧昱嘴唇微动,沉吟片刻:“此处地势隐蔽,恐洞中有埋伏,不如兵分二路如何?”
老树头来了这黑林子,直起鸡皮疙瘩浑身悚然,下地听了这话,登时扯着瑶容儿的衣袖往后退,“哎呦,老夫这把老骨头 ,就不进去了,小花妖,你这半斤八两的功夫,就跟老夫在外边把风吧。”
瑶容儿“不”字还没说出口,又被老树头一句“人多眼杂,你我在外头守株待兔,别让人再跑了!”给说服了,不情不愿“哦”了声。
沧昱望向若芜,征求她的想法。
若芜收回小巴蛇卧在腕间,心道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既有堂堂帝君出马,她偷懒躲个闲,应当算不上什么。谁耍文谁弄武,她心里门清,不该她出头的时候就不要莽撞抛了脑袋白白送命,正这么想着,忽被人提溜着衣领,径直入了洞。
沧昱欲言又止,只得抬步跟上。
洞中乌漆麻黑,只能勉强视物,比起黑暗,更难以忍受的是腐朽霉烂的腥土味,以及刺激鼻腔的锋利硝石味。这地方可与上回干燥舒爽的千蛇洞大太不一样了。
玉姬的品味怎么变得这么差!
若芜鼻头皱起,扯开君泽的手掌:“拎我做什么?我腿没瘸。”
君泽黢黑的眼在暗光中射出微弱红光,他冷嗤一声:“仙官大人总想跑路,为夫只能出此下策。”
若芜啧了一声,撇了撇手:“我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君泽沉默不吱声,阴郁目光在控诉她所谓的负责并不值钱。
若芜两眼一翻,瞥见沧昱进来了,立马神色一正,不再与君泽吵嘴。
沧昱体恤道:“阿芜若不适应洞中暗光,不必勉强入内,本君会替你寻到人。”
若芜还未反应,君泽抢先道:“沧昱帝君说笑了,娘子最爱到这种荒洞游玩,何谈不适应。”
若芜:“?”
合理怀疑他在含沙射影骂她去美人窟抱兔子的事,这妖男属实小气。若芜懒得与君泽拌嘴,索性遂了他的意,对沧昱笑嘻嘻道:“帝君,无碍,你带夜明珠了吗?可否借我一颗?”
若芜的乾坤袋里并非没有夜明珠,只不过好东西不嫌少,更何况堂堂帝君的宝贝必然是上上品。
最重要的是向沧昱借东西,说是借,偏偏沧昱从不管她要回,每每还与他,他也总说不用还,一来二去,若芜也懒得与他客套,便成了借什么拿什么了。
若芜也记不清是何时发现沧昱有这毛病的。
总之,趁乱打劫帝君这事,她信手拈来就干了。
沧昱不再说什么,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递给若芜,柔光映出他眼中顾虑。
若芜朝他眯眼一笑,然后扭头往里走。
君泽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可囊中也有不少夜明珠,却不见小仙官向自己讨要,竟向旁的人卖乖索求,想到这,他一点笑不出来了,抢先一步跟上若芜,将沧昱挡在后头。
没走几步,黑漆漆洞道中传来细微诡异的声响,若芜猛地停住脚,君泽收脚不及,把人顶飞撞成狗吃屎之前,又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冷泉清香入喉。
连同五脏六腑都清新了不少。
在这阴晦作呕的洞道内,若芜竟感到了安心,这种陌生的感觉很快变为燥热,爬上面颊。万幸的是,夜明珠的柔光混淆了她脸上的颜色,不至于叫人瞧出奇怪。
胸前冷硬如寒铁的手掌,在黑暗中刺激着小仙官脆弱的神经。
若芜憋着脸,冷静道:“……放开。”
君泽漫不经心收了手,掌心余温犹在。
前头两人一停下,便挡住了去路,沧昱不由开口: “阿芜,可是要去外面休整?”他顿了顿,又道:“这事原不该由你出面,是本君欠妥了。”
从前在仙云,若芜一介文职小仙官,自是无需担任探路拿人的活,偏偏去了万妖山之后,总被君泽逮着参与进去。
这会儿被沧昱架到台面上,若芜竟有些不好意思,忽有些担心自己在场会不会拖沧昱后腿。
沧昱话音刚落。
君泽立即回了句:“沧昱帝君若不愿趟浑水,自行离去便是,此地终归在妖界地盘。”
空气忽然安静。
若芜看不见沧昱的脸色,想来是不大好的,在仙云哪有人敢轰他走。
若芜眼珠一转,向后踢一脚:“就你话多,赶紧走,找不到新郎官我就收拾你!”
小仙官显然没有多大力,踹在人身上不痛不痒跟闹着玩似的,君泽鼻息闷喘。
于是不再挑衅。
这洞口长在密林中难以发现入口也就罢了,连洞道都是通向地底,越往里探越是狭窄难辨,仅一人宽的通道有时还得侧身挤过。
几个人方才斗了嘴,都默契的不再多言。
崎岖窄洞中只余下沙沙的脚步声,拐角处时不时透出腐朽的风,侵蚀耳鼻。七拐八拐好几回,若芜绕的都无聊了,这洞简直是个无底洞。
她拍了拍腕间蛇镯:“小东西,你确定是这里吗,还有多远?”
小巴蛇没有动静,安安静静扮演镯子。
若芜纳闷,扭头问君泽:“你……”
话音戛然而止,声音仿佛出现形状,清晰可见地荡回耳边,惊悚之感窜上天灵盖,在脑内升华到极点。
若芜身后,根本没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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