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纪将意识附着在北冥身上,如夜间的银灵,穿梭于黑暗。
还未离开神庙,耳边传来唯玥的声音。
“师尊。”
“......为师在。”
银纪思疑须臾,担心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唯玥那边蓦地没了声响,陷入沉寂。
银纪一边扑哧着翅膀,一边耐心的等待唯玥的回答。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银纪隐隐不安,该不会遇到危险了吧。正要感应唯玥的位置,就听到对方轻如羽毛,撩人心扉的声音:“没有,就是想叫叫师尊。”
它像一支箭矢直击命中心脏。
“砰。”
银纪依附的北冥撞上了一根柱子,眼冒金星,时间仿若定格,北冥静置于空中。银纪晕头转向,他感觉整个人都晃晃悠悠,不对,是眼前有好多星星在打转。随后,眼睛一翻,径直坠落下来。
“师尊?”
静默——
唯玥又尝试喊了一遍:“师尊?”
但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师尊,你怎么了?”唯玥的语气明显急了。
银纪躺在地上寂然不动,躺尸一般。良久过后才恢复生气,他甩了甩脑袋,目眩的感觉随之消失。他捋清思绪,缓慢地拍打了两下翅膀,重新扑腾起来,淡定从容道:“为师......没事。”心里则起疑,才分开一日,怎么感觉唯玥变得有些奇怪。
听到银纪的声音,唯玥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得到安抚,但后劲太大,紧张的情绪没有舒缓过来,他语气不稳,故作平静,问:“师尊寻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嗯。”俄顷,补充道:“是一处很‘热闹’的地方。”
“那就好。”师尊怕黑,太安静,反而睡不安稳。唯玥没有多想:“师尊现在在做什么?”
“夜游。”不待唯玥说些什么,银纪一反常态,脱口而出:“你要一起吗?”后知后觉的他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口快 。
然而,唯玥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毫不犹豫说:“好!”
北冥有独立意识,只听从银纪的驱策,更不会让除银纪之外的其他人附着,所以,银纪也只能抱着试试的态度,让唯玥的意识寄附于北冥。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北冥选择了唯玥。
..
夜幕笼垂,寒凉森森。
两只北冥畅游于万籁俱寂的槎城,一只金灿若阳,一只银亮如月,静谧漫漫,星光闪烁。
唯玥知道师尊此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只想守着他。
银纪每飞行一段路程会有片霎的停留,寻找合适的位置标记定位符篆。北冥落触的地方,符篆显现,慢慢刻入直至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来是为了监察,二来是为了布阵。
银纪要将整座槎城作为自己的棋盘,时时刻刻监视和把控城内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只要妖魔现身,便可触发符篆从而被锁定。
这也是银纪今晚出来游荡的主要目的,以往这些事情,他向来孤身完成,而今身旁多了一个人,似乎......感觉也不错。
银纪愣住,自己在想什么呢,竟然分神。
但无可否认,他已经习惯了唯玥的存在。
唯玥随银纪身后,相伴飞往城郊。银纪要设下最外围的结界,将整座槎城圈起来,他在山林树木上留下符篆,结界还未完成却发生了意外。
骤然,银纪抽离了自己的意识,回到身体里面,没了意识附着的北冥直接从半空坠落。唯玥不明所以,惊慌失色:“师尊!”
他迅速飞到拥有银纪意识的那只北冥身旁,任他如何呼唤,就是唤不醒银纪。他用自己的身体托举银纪,阻止他的“冥落”,却不管如何努力终是徒劳。
..
残庙幽寂,炭火冷灭。
盘腿坐于神台供桌上的银纪忽地挣开眼眸,眼神寒若冰霜,周身散逸着肃杀之气,掀飞主神殿内悉数落叶。
光头雄一行人,深陷梦魇。他们的身体先意识一步,骨骼皆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颤栗不止。好半响后,才面露惧色。
清冷的月光稀疏零洒,大殿空旷、昏暗、荒凉、无息,没有任何活物活动的动静,只余众人沉重的鼻鼾声。
银纪睫毛扇动,凛然冷冽,微微蹙了蹙眉。
刚才,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
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
银纪右手食指向眼前空气轻轻点触,结印由其指腹处开始向四周蔓延,将银纪包围其中,形成守护结界。
因为原身的守护结界被触发,银纪的身体本能感知到危险,所以他才将自己附着在外的意识抽回,可结果却“差强人意”,别提抓到袭击者,就连个会动的身影也没见着。
“师尊!”
“师尊!”
耳旁充斥着唯玥的呼唤,自己再不回应他的话,他怕就要急疯了。这边的事情暂时没有头绪,且先放一放。
银纪重新入定,下一秒,他的思绪回到了另一边。
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被重物压着,动弹不得。四周阴暗潮湿,闷得银纪呼吸不上来。
自己只离开了一忽儿,这边究竟又出了什么岔子?
透过零星光线,大致可辨,上方似乎有黄土源源不断地砸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埋怨的声音:“可惜死了一只。”
死?谁死了?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我吗?
银纪恍然大悟——
这是......把我埋了?!
银纪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他挣扎地拍打着翅膀,趋于光亮的地方,破土而出。出来后,他耸了耸身子,将身上沾黏的泥土全数抖索下来。
“啊!”
一心扑在清理自身污浊的银纪,被一声毛骨耸然的惊惧声打断。
“啪!”北冥被人似蚊子般合手拍晕。
银纪被一记拍掌给打懵了,痛感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头昏脑涨,耳鸣不绝,嗡嗡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银纪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环境以及寻找唯玥的身影,就又晕死了过去。
这次他很快转醒,唯玥陪护左右:“师尊?”他见银纪有了反应,紧绷的一根神经稍微放松下来,呼了一口气,说:“师尊可算是醒了。”
银纪昏昏沉沉,抖抖翅膀,振奋精神飞了起来。他欲要问唯玥自己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想弄清楚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究其何由,却突闻唯玥惊呼出声:“师尊,小心!”
银纪满头雾水,“砰”一声,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又撞到脑袋,一阵眩晕袭来,直直摔落下来。
出师不利,一而再再而三“碰壁”。银纪悠悠忽忽,喃喃自语:“今日......不宜出门。”
好在唯玥眼疾手快,飞身挡在银纪身下,给他当肉盾。银纪摔进了唯玥的怀里,软乎乎的,并没有感到如预料摔在硬|物上面的疼痛。
此时,两人面对面、一上一下的躺在一起。
由于槎城内每一张定位符篆都由银纪灵力所绘,加之,今日着实折腾得厉害,这使得银纪身心交瘁,精疲力竭。他想稍微喘口气,缓一会儿,于是没动,被压在身下的唯玥更是不敢动分毫。
银纪眼角余光注意到上方有亮光闪动,于是微微仰头,只见少许萤火虫在头顶飞转。随之,他的脑袋扒拉下来,侧着脸趴在唯玥的心口处。
琉璃瓶壁外的景致一晃而过,瓶子摇摇摆摆,似一叶扁舟,漂浮在水中,荡荡漾漾。银纪趴在唯玥身上还觉得挺舒服的,他昏昏欲睡,眼神逐渐迷离,声音虚渺:“为师太累了,让为师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唯玥大气不敢出,谨小慎微道:“好。”
银纪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他意识抽离后,北冥坠落于地上,恰巧被因贪玩外出捕捉萤火虫的小孩碰见,她见北冥没了气息,以为它死了,出于善意把它给土埋了。
后来发现诈尸,惊吓过度,一掌把北冥拍晕。
再后来,银纪被当作萤火虫给抓了起来,关在了这个琉璃瓶内。唯玥则是“飞蛾扑火”,自愿“赴死”被抓的。
银纪闭着眼睛,右耳贴着唯玥的心脏。
“扑通。”
“扑通。”
唯玥的心跳很快,呼之欲出。
银纪处于半睡眠状态,他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了,但出于担心唯玥的身体,恍恍惚惚间,他靠着强大的意志撑开眼皮,拱起身子,伸长脖子,眼神迷离,一瞬不瞬的盯着唯玥看。
唯玥脸上“心如止水”,一片平和。
银纪满腹狐疑,随即合上了眼帘,实则是他乏了。他歪着脑袋,再次侧耳贴在唯玥的心口,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心跳太快,不正常。
银纪眼睛都没有睁,懒洋洋地动了下眉毛,带着很重的鼻音,迷迷糊糊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说话的声音柔软可欺,越发弱小,到后面完全就听不见了。
呢喃软语,唯玥心里异样紧张。
他没见过师尊如此迷惘朦胧的模样,虽不是真身,但也难掩师尊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
明明困得意识涣散飘忽,却还不安分闹腾着。
唯玥忍俊不禁,脸上的笑意皆是宠溺。
银纪本打算闭目养神片时,没想到会睡沉,他对此十分诧异,更意想不到这一觉竟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心。他睡意正浓,若非因强烈的震动,睡到自然醒也非不可能。
果然,还是不能太相信自己所说。
陡然清醒的他,想起了些不争的事实,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自己在徒弟的怀里酣然入睡,如今徒弟还被自己压在身下,这个认知,简直惊世骇俗!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分崩离析,银纪一张老脸瞬间绷不住,脸红耳热,羞愧不已,撞墙的心都有了。
不知所措的他急忙从唯玥身上下来,慌慌张张连自己目前不是“人身”都忘了,本扇动翅膀飞离就可以解决眼前的窘态,却以为自己还是个“人”,翅膀抵在唯玥胸口,挪动着尾巴。
有一刹那,唯玥的双眼变为血红色,他血脉喷张,低声喘息,急促道:“师尊,别动!”
他眼里的那抹血色一闪而过,银纪闻声看向唯玥时,已经无迹可寻。
唯玥压制着体内的血液翻腾、欲|火焚身,他有些痛苦的祈求道:“求你了。”
银纪心里一惊,不明就里,但他没敢再乱动,维持着令人遐想的动作,僵持不下。
“哐当。”琉璃瓶壁传来清脆的敲击的声音。
银纪注意到有一双圆瞪瞪的眼睛正紧贴瓶壁俯瞰着自己和唯玥。以北冥的视角来看,就好比凡人望天,天边赫然撕裂两道口子,化为两只恐怖如斯、摄人魂魄的眼睛,悬挂高空,锁定猎物般的凝视着你。
刚才的敲击声,不出意外是眼前这个小孩故意作为,为的就是吸引瓶内唯玥和自己的注意。
琉璃瓶外早已不是漆黑的山林,而是一处屋舍。
不稍时,一妇人打开房门进来,一手揪着小孩的耳朵,念叨道:“诺年,你皮痒了是不是?不听话,又大半夜偷偷跑出去。”
不能硬碰硬,遇强低头准没错。诺年态度诚恳,求饶道:“我美丽、温柔、大方的‘公主殿下’,请饶小人一命!”
妇人没有理会她的讨好卖乖,说:“别给我戴高帽,你这招已经对我没用了。‘公主殿下’?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为了这头家任劳任怨、人老珠黄的妇人一个。”
诺年另谋出路,老气横秋说:“哎哎哎,‘春花’啊,你轻点儿,痛在我身,疼在你心,你这又是何苦呢?”
春花是妇人的名字,女儿直呼其名,妇人纠正教育道:“你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吗?整天没个正经样儿,没大没小,你这样和为娘说话,合适吗?”
诺年吐了吐舌头,淘气道:“怎么不合适了?”
春花没好气说:“怎么就合适了?”
诺年斩钉截铁道:“你不是我母亲!”
“我怎么就不是你母亲了?”春花真的生气了。
凶你一下,我就不是你母亲了?你若不是我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才懒得管你,谁爱管谁管去。
诺年眼珠子转了转,抖着机灵,说:“别人都说我们长得不像母女,更像姐妹,他们说你是我姐姐。”
春花猝不及防:“油嘴滑舌,这一点像足了你爹爹。真是好的不学,坏的都被你学了去。”
诺年撒娇道:“春花,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春花也是你能——”
“谁把我的春花惹生气了?告诉我,我给你撒气去。”妇人的丈夫披着外衣进来,打断了春花嘴边的话。男子显然是刚从暖榻上爬起来的,他对诺年使了使眼色。
春花拍开丈夫欲要揽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你们父女俩一副臭德行,就我是恶人,行了吧。”
“年年,看把你娘亲气的,还不快点认错。”
“娘亲,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知女莫如母:“呵,我看你是盘算着下次计划得更加周密不被我发现。”
“这都被你——”诺年及时闭上了嘴,差点就说出来了。她咬着下嘴唇,看着春花黑着的脸,向自己的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春花指着诺年,向丈夫告状:“皓郎,你看看她,哪有一点儿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跟个假小子似的,上蹿下跳。白天就算了,妖魔横行,她还敢晚上一个人乱跑。”
丈夫安慰道:“她不会跑远的,不就在家门口附近转悠,你不要杞人忧天。再说,她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我们不能关闭她发现新事物的窗口。”
“我没有不让她......唉,现在说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年年,听到了没?可不能再这般胡闹了。”
诺年可怜兮兮,保证道:“年年不会了。”
“你别嫌娘亲唠叨,娘亲也是为了你好。”春花谆谆告诫:“那些妖怪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了。它们抓到你,会先挖了你的眼睛,拔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脚,防止你逃跑。然后,毫无人性地把你生剥活剐。它们剥开你的肚皮,将里面热腾腾的器官一个个取出来,血淋淋的,生吞活咽。”
丈夫听不下去,道:“别说得这么血腥,吓着孩子。”
春花则说:“我倒要看看她还敢不敢乱跑。”
诺年祸水东引,委屈道:“小皓子说春花喜欢萤火虫,年年是给春花抓萤火虫去了,春花还要吓唬年年。”
登时,屋内一片安静。
诺年将桌上的琉璃瓶拿了下来,提在手里,献给春花。
春花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事情轻重,她还是分得清:“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娘亲和爹爹会担心的。”
诺年小声嘟嚷:“嗯,年年知道了。”
春花看着琉璃瓶内的北冥,惊奇道:“这是什么?”
男人也看了过来,感叹不已:“似蝶,似鱼,似凤......极其漂亮的生灵。”
诺年的关注点偏了,纳闷起来:“他们怎么不打架了?”
琉璃瓶外发生的事情,银纪和唯玥听得一清二楚。银纪听诺年这语气,怎么?她还觉得可惜?可是,自己没和谁打架,在这小小的瓶子里,手脚都舒展不开来,还能和谁打架?和头顶的一片萤火吗?所以,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打架?
银纪转头看向唯玥,该不会是说自己和唯玥打架吧?
男人好奇发问:“你很希望他们打架?”
诺年童言无忌:“可是爹爹不是很喜欢和娘亲打架吗?”
春花茫然:“我何时和你爹爹打架了?”
男人渐渐听出了些不太对劲的苗头。
诺年据理力争:“不对啊,每晚睡觉前,爹爹和娘亲不都要在床上打一架吗?爹爹压在——”男人急忙捂住诺年的嘴巴,一脸求生欲看向自己的媳妇,而春花则面红耳赤瞪着男人。
银纪霎时明白了小女孩话里的意思,她是怀疑自己和唯玥在......银纪的脸刷一下红透,像成熟的柿子,一戳就破,比从唯玥身上起来时还要窘迫。
自己和唯玥同为男子,怎可行那档子事。
银纪脑子里鬼使神差地闪过方才他在唯玥身上“磨蹭”的画面,原本只是不好意思,当下,越想越觉得别扭和羞耻。
伏卧在唯玥怀里,自己居然愚蠢的,傻到去摆动尾巴,这是什么可耻的行为。
银纪羞赧难堪,绯红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同时,还有歉意。是他连累了唯玥,害得他被误会与自己行“男女之事”。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况且,自己这个徒弟不喜与旁人触碰,而此刻,却要以这种方式被人误解。
他......
小剧场
银纪:“但我却以为自己还是个人。”
作者:“你不是人,你是只磨人的小妖精。”
银纪:“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
作者:“他不太正常,你且放宽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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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同游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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