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珺推开高二（15）班教室门时，十月的风正卷着走廊里的粉笔灰往屋里灌。黑板右上角的红色数字“278”像枚图钉，死死钉在她瞳孔里——距离高考还有278天，和她半个月前踩着早读铃冲出教室时一模一样。
“发什么呆啊？”同桌把一叠试卷往她桌上一摞，最上面那张数学周测卷的名字栏里，“苏珺”两个字被水笔写得横平竖直，带着种刻意的规整。苏珺捏着笔杆的指尖微微发颤，指腹还残留着狼毫笔尖划过宣纸的涩感。在明朝伪装成落魄书生的十五天里，她每天要对着账本练三个时辰的小楷，腕骨酸痛到夜里会惊醒，此刻握着现代水笔，反而像捏着根不听话的细针。
“上周的卷子，你请假那天发的。”同桌咬着面包含糊道，“老班说你肠胃炎请假，现在好点没？”
苏珺低头翻卷子，三角函数的图像在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墨团。她记得离开那天是周五，早读课刚上到一半，手腕上的调谐器突然发烫，路鑫易的短信像追命符似的跳出来：“紧急任务，明中后期，坐标江苏。”她假装腹痛冲出教室，路鑫易已经骑着电动车在校门口等，校服外套里藏着两套浆洗得发硬的青色襕衫。
“好多了。”她扯出个笑，笔尖落在选择题第一题，下意识想悬腕，笔锋却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林薇薇凑过来看：“哟，学霸也有手抖的时候？”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苏珺笔尖一顿。二楼走廊的栏杆正对着操场，她抬眼时，正好看见路鑫易被几个高一男生推搡着跑进球场。他穿着白色短袖校服，后背的汗渍洇出个深色的圆，和在明朝穿夜行衣时后背的汗印几乎重合。
路鑫易其实不太会打篮球。他被拉来凑数，纯粹是因为个子在高一男生里算拔尖的。站在三分线外时，他还在想昨天晚上复盘任务的事——明明已经用符咒加固了时空锚点，为什么最后撤离时，那道裂隙还是比预计的宽了半寸？
“路鑫易，接球！”
篮球带着风声砸过来，他本能地侧身，脚步顺着力道滑出半步——这是在明朝追逃时练出的闪避动作，对方是锦衣卫的暗探，刀比篮球快得多。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跳，指尖触到球的瞬间，膝盖突然不受控制地再抬高半分。
这是练了半个月轻功的后遗症。在明朝为了潜入织造局，他们跟着接头的江湖人学了三招两式，虽然只是基础的提气法门，却足够让身体记住那种“要飘起来”的惯性。
结果就是，他跳得比平时高了近一个头，身体在空中晃了晃，落地时脚踝一崴，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撞上篮球架的铁柱，他手肘撑地，硬生生拧过身，姿势狼狈得像只翻壳的乌龟。
“我去，路哥可以啊，这闪避够帅！”队友吹了声口哨。
路鑫易揉着脚踝站起来，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懵。他抬头往教学楼看，二楼走廊的栏杆边，苏珺正站在那里，校服裙摆被风掀起个小角。她手里还捏着笔，另一只手捂着嘴，眼里明晃晃的是憋不住的笑。
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面，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那是在苏州府的客栈，她也是这样站在二楼回廊，手里拿着从织造局抄来的密信，油灯的光在她睫毛上跳，看见他翻墙进来时，也是这副想笑又得憋着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脚踝也不疼了，对着二楼挥了挥手，比了个“没事”的口型。苏珺转回身，肩膀却还在轻轻抖。
上课铃响时，路鑫易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苏珺发来的消息：“轻功练得不错，下次试试直接从操场飞到二楼？”
他笑着回：“那得先问问物理老师，能不能接受违反重力定律。”
走进楼梯间，他摸出藏在鞋垫下的调谐器。那是块巴掌大的黑色金属片，平时看着像块普通的电子表，此刻屏幕上跳动着一行淡蓝色的字：时空残留波动值7.3，警戒阈值10.0。
比早上刚醒来时高了0.2。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苏珺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脑子里却在画另一种图案。
是稳定时空裂隙的符咒。上次任务的符咒是她画的，用朱砂混了自己的指尖血，画到第七笔时，笔尖突然分叉，导致最后收尾的“锁”字缺了一点。当时情况紧急，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波动值上升的原因。
指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动，等回过神，纸上已经出现了半个符咒的轮廓——横画带着毛笔特有的顿挫感，竖画收尾时微微上挑，和数学公式的直线格格不入。
“你画什么呢？”林薇薇凑过来，“这符号看着挺眼熟，像游戏里的技能图标。”
苏珺赶紧用胳膊肘挡住：“没什么，随便画画。”她把那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笔袋最底层。调谐者的守则里写着：禁止在非任务场景留下任何与时空相关的痕迹，哪怕是无意识的涂鸦。
下课铃响后，她去走廊打水，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路鑫易站在高一（2）班的门口。他背着书包，校服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那件印着乐队logo的T恤——这是他们“伪装”成普通高中生的标志之一，路鑫易说这样显得更“叛逆”点，符合高一男生的人设。
“去天台？”他低声问。
学校天台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平时很少有人来，栏杆上还留着上次任务前刻下的记号——一个小小的“珺”字，被路鑫易用小刀划得很浅，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铁锈。
“波动值涨了。”路鑫易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调谐器。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早上我测是7.1，现在7.5了。”
苏珺把自己的调谐器递过去，上面显示7.4。两个数值相差不大，说明不是个体设备的问题。
“会不会是上次的锚点没固定好？”她皱眉，“我总觉得撤离时，那道裂隙的颜色不太对，偏紫，正常应该是淡蓝色。”
“我问过老陈了。”路鑫易说的老陈，是他们的直属联络员，平时伪装成学校门口报刊亭的老板，“他说可能是我们在织造局动了那批丝绸的缘故——那些料子用了特殊的染料，里面含有时空粒子。”
苏珺想起那些被堆在仓库里的绸缎，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当时只觉得好看，没想到还有这层讲究。
“那现在怎么办？”
“老陈说先观察，只要不超过9.0就没事。”路鑫易把调谐器收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两片枯叶，“给你的，上次在古战场捡的。”
是他们撤离前经过的那片荒草地，当时刚打完一场伏击战，地上满是断箭和旌旗碎片。苏珺捡了片完整的，路鑫易笑话她“像个游客”，结果自己偷偷也藏了一片。
“你还真带回来了。”苏珺捏起枯叶，叶脉清晰，边缘带着点焦黑，是被炮火燎过的痕迹。
“说不定以后用得上。”路鑫易耸耸肩，“比如写作文需要素材的时候，就说这是‘历史的见证’。”
苏珺被他逗笑，指尖划过枯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早上打篮球差点摔了，没事吧？”
“你看见了？”路鑫易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轻功的惯性还没消，总觉得脚下没根。”
“那你下次上体育课跑步，会不会直接飞出去？”
“说不定能破了校运会记录。”他笑着说，阳光穿过天台的铁丝网，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不过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被校医拉去做体检。”
晚自习的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苏珺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发呆，算到第三步就卡住了。她发现自己现在写阿拉伯数字很别扭，总想像写汉字那样讲究起笔和收锋。
比如写“0”，她会下意识地顺时针画圈，收尾时往回收一点，像写“○”这个汉字；写“7”，竖弯钩会不自觉地拉长，带着点隶书的味道。
路鑫易的座位在一楼，和她隔了两层楼。她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给他发消息：“我好像忘了怎么写数学符号了。”
很快收到回复：“我也是，刚才把‘ ’写成了‘十’，被老师瞪了。”
苏珺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抬头时正好对上老班巡视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
她的笔袋里还放着那片明朝的枯叶。刚才摸出来看过，叶片背面有个极淡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现在再看，那印记居然清晰了点，隐约是个“令”字。
这是调谐者之间的一种暗号。如果任务物品在带回现实后出现异常印记，通常意味着有未完成的信息。
她心里一紧，指尖捏住枯叶，温度似乎比刚才高了点。
“怎么了？”前排的林薇薇转过来借橡皮，“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有点热。”苏珺把枯叶塞回笔袋，心脏跳得有点快。她看向窗外，夜色已经浓了，教学楼的灯光像浮在黑暗里的盒子。路鑫易所在的一楼教室亮着灯，她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想象他此刻可能也在对着习题皱眉，或者……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下课铃响时，苏珺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拿出调谐器。屏幕上的数值变成了7.7。
她快步下楼，路鑫易已经在教学楼门口等她。路灯的光勾勒出他的影子，手里捏着手机，表情有点严肃。
“你那片叶子，是不是有问题？”他开门见山。
苏珺点头：“背面有个‘令’字，刚才变清晰了。”
路鑫易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片，翻过来，背面同样有个印记，是个“急”字。
“令”和“急”连起来，就是“急令”。
这是时间管理局的紧急通讯暗号，通常只在两种情况下使用：要么是之前的任务出现重大纰漏，要么是有新的、危及时空稳定的事件发生。
路鑫易的调谐器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字，取代了之前的波动值：
“速到三号接头点，携带明朝任务相关物品。”
三号接头点，就是学校后面那条废弃的铁路隧道。苏珺看了眼路鑫易，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平静。
“看来今晚睡不成觉了。”他说，语气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每次接到新任务时那样。
苏珺想起早上黑板上的倒计时，278天。她原本以为，回到现实就能暂时摆脱那些刀光剑影，安安稳稳做几天高中生，现在看来，时间调谐者的字典里，大概没有“安稳”这两个字。
但她看了眼身边的路鑫易，他正低头把两片枯叶小心地放进铁盒，手指修长，动作认真。路灯的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暖黄。
好像这样也不错。她想。至少，不是一个人。
两人并肩往隧道的方向走，书包里装着数学试卷和未完成的习题，口袋里揣着来自明朝的枯叶和正在发烫的调谐器。晚自习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前方的黑暗里，似乎已经有微光在闪烁，像极了他们在明朝客栈里，那盏等待着他们的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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