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奉这次很凶,全然没有上一次的缓冲和温柔,几乎每次都奔着要将人撞碎去的。
他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宋元晟的名字,等不到回应就毫不留情地退出来,直到听到宋元晟亲口承认自己是谁,又才大发慈悲地继续下去。
暴雨一直都没停,雷电的破空声交叠而来,又狠又急,像是严肃的警告。但厉奉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宋元晟的名字,似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人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宋元晟感觉自己像一叶被狂浪搅碎的舟,在汹涌的海浪里起起伏伏,找不到任何一个着力点。
半个时辰后,惊涛骇浪平息了,外面的狂风骤雨也停了。屋檐滴滴答答地沥着水,天边透出一丝刺眼的阳光。
宋元晟早就昏睡过去了。
收拾干净后,厉奉坐在床边,目光化成他最常用的那支狼毫,将宋元晟的眉眼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
“我真的能留得下他?”厉奉问着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人。
脑海里出现一个与他十分相似的声音。
“你既已经觉醒,那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厉奉也没再问,无声地替宋元晟掖好被子后,轻声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雨果然已经停了。
院里很乱,放在角落里的盆栽被打落得一地都是,原本覆在屋顶上的雪已被大雨冲化,地上积了厚厚的一滩水,挡人去路。
厉奉只是淡漠地瞧了眼地上的积水,便毫不犹豫地踏进去,任由积水浸透他的鞋袜,沾湿他的衣摆。
被孙主簿和云风接来的老弱妇孺都被安排在公堂中,中间升起了烈烈炭火,噼里啪啦地将公堂烘得很暖。
“王爷来了!”孙主簿瞧见厉奉,忙不迭迎上去,“王爷,这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了,风大雨大的,我怕他们自己在家里住着危险,尤其是这些个阿伯阿姆都没了的孩子,便都接到这来了。
这是这些人的名册,剩下的这些不愿来,就都暂时没管,这不是打算等雨停了再把粮食和柴炭送过去。”
厉奉沉着脸接过孙主簿手里的册子,大致瞧了一下上面的名字。
如今留在县城内的人不多,加起来不足五百人,愿意来县衙里待着的甚至不到一百人。
阿木一家也没来。
厉奉扫了一圈没见到云风,“云风不在?”
“他啊。”孙主簿将名册接回来,“方才就背着一些粮和炭出去了,应当是去阿木家了。我都说了让他别去,这么大的雨蓑衣再厚都不管用,到那万一粮和炭都弄湿了,那不是白费工夫么?但他这人就是倔……”
“知道了。”
厉奉懒得再听孙主簿废话,吩咐孙主簿将公堂里的壮劳力都叫上,先去外头看看情况,若是路好走,那就先将粮和柴炭分批送去,若是不好走,就去附近的客栈酒馆里寻人,让这些个掌柜的将门都打开,再分批将那些没到公堂里住下的都分送过去。
“陈忠。”厉奉将守在一边的陈忠喊来,“去将阿镰召回来照顾宋怨。”
分完鹿肉后,阿镰就被派到了城外,为的是将城外的地形与山林里的情况都查探清楚,再探一探周围的村子里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将人口姓名编写成名册,看看后续将如何用。
如今阿镰的任务尚未完成,名册也都才写了两页。
陈忠先是应下,而后又往后头瞧了瞧,低声问厉奉,“王爷与宋公子闹别扭了?方才……没尽兴?”
说完他就咬了下舌头,心里暗暗骂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都半个多时辰了,要是这都没尽兴,宋公子怕是好活不了了。
他家王爷平日里都舍不得让宋公子辛苦一点,应当不至于把人欺负得太狠。
厉奉瞥了陈忠一眼,冷淡道:“你何时也这般多管闲事了?”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陈忠说,“小的只是想提醒王爷节制些,宋公子那小身板……”
“陈忠。”厉奉的语气生寒,“你还不走,怎么,是打算让本王亲自去?”
陈忠立即屏息挺直身子,“小的这就去。”
“等等。”厉奉默了两息说,“让阿镰回来时带个郎中,把人看好了,若是冷了病了饿了渴了,本王饶不了他。”
陈忠应了一声,“那若是宋公子想出门,允么?”
厉奉:“不允。”
“……是。”陈忠发觉他家王爷是真的情绪不好,也不知道宋公子怎么惹他了,他也不敢问,只能揣着满腹疑问离开。
壮劳力都在公堂前的小院子里排好队了。
这些人里有几个是先前跟在云风身后一块来找赵钱礼算账的。见到厉奉出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和厉奉打招呼。
“王爷!”
“王爷好!”
“多谢王爷赠我们的鹿肉,我家小妹的精神头都好多了!”
那些没见过厉奉但也同样收到了鹿肉干的年轻人也纷纷向厉奉道谢。
厉奉点了点头,却依旧冷着张脸,似乎一声又一声真挚的道谢也没能软化他分毫。
有人在小声嘀咕。
“这安诏王当真冷酷啊,若是换了别人,怎么也得客套说声‘不必客气’之类的,就算不说,那神色也应当缓和些吧?怎么还是这副罗刹样子?当真是可怕。”
“啧,你们别乱说,安诏王是好人,他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压根没到罗刹这么可怕的地步。早些天见到他时,他还不是这副神情呢。许是与人发生争执了呢?”
“笑话,他可是安诏王,谁敢和他争?不怕被杀头么?”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安诏王身边有个伶牙俐齿的小公子,安诏王对他可宠得很。奇怪,今日怎么没见到那小公子了?”
“什么小公子?样貌如何?比起王爷来如何?”
“虽与王爷无法比,但也是俊美的。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还想跟王爷抢人不成?”
厉奉的耳朵好使得很,听见这话当即向那人看去。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与阿镰差不多的年纪,长得倒是挺乖,但他的阿晟必然不会喜欢这种人。
“出发。”
厉奉的耐心再次耗尽,领着七八个壮劳力出门,没带孙主簿。
经过一场异常的疾雨,覆在砖瓦上的雪已经化了大半,街上都是积水,贯穿寒县的河道已经化冰,河水因路面不断冲下的积水变得湍急。
远远一瞧,那座塌过一次的石桥再次不堪重负地被冲垮了。
陆烈领着几个兵站在那石桥的不远处,似是没招了。
“将军,这桥……咱还修吗?”一个士卒问。
陆烈抹了把脸,“修,怎么不修?”
说完,陆烈又薅了把自己的头发,“他娘的这怎么修!”
“地道的情况如何了?”
另一个士卒说:“全淹了。”
陆烈:“……”
操。
怪不得这河水流得到这么急,敢情是全都灌到那四通八达的地道里去了。这下好了,地道不用封了也不用改了。
这场雨来得可真他娘的及时啊。
他刚在心里感叹完,厉奉已经带着人到了跟前。
“哟,这大冷的天王爷怎么来了?”陆烈习惯性地阴阳怪气完,瞧了眼他身后的那些壮劳力,“这是干什么去?”
厉奉:“转移。”
厉奉刚说完,桥的另一侧便塌了,还带下一大块地皮来。
“天老爷,地陷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在场的人除了厉奉和陆烈外,都慌了起来。
周围大门紧闭的还有人的人家打开门,看到对面地陷了,吓得后退时被门槛一绊,在自己家门口就摔了个狗吃屎。
“地陷了!地陷了!洪水来了——”
喊话的人嗓门大,声音一下传到了老远。
一下子,家家户户还有人的都打开了门,吃惊地瞧着河边的动静。
“地图!”厉奉拍了陆烈一巴掌。
陆烈这回没工夫骂人了,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张制好的密道地图。
厉奉迅速扫过密道穿过的位置,“密道的情况如何?”
陆烈:“全淹了。”
厉奉咬了咬牙,在地图上点了几个位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三个位置可以容人。这是名册,现在立刻马上将所有人带到这三个地方去!”
陆烈看了眼名册就把名册拍回厉奉怀里,“用不着,你自己拿着。河对岸还有人,我带我的人先去救,你让他们去找人。”
厉奉拉住陆烈,“你留两个人领着他们,我跟你去对面救。”
陆烈看了厉奉一眼,朝身后勾勾手指,喊了喊了两个人过来交代几句,“跟我走。”
这石桥在寒县已逾百年,又经过了几番修补,被河水冲垮也是迟早的事。但通往对岸的石桥不止这一座,有近十年新建的,希望能抗住这次的大水。
等他们赶到另一处的时候,那应当算得上年轻的石桥在他们面前豁了一道断口。
厉奉:“……”
陆烈:“…………”
其他人:“………………”
厉奉语气森寒,“寒县上任县令也是个吃干饭的?”
陆烈:“……吃的那怕是荤饭,悄无声息地中饱私囊多年,被处置后家产全部充公。新的县令迟迟没有到任,县衙成了赵钱礼的一言堂,结果如你所见。”
厉奉冷笑一声,“这寒县真是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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