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向迟未晚介绍，他们目前生活的世界是《天问游戏2098》游戏制作组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当中的其中一个存档世界，此世的人物皆为游戏里的角色。
在存档运行的过程中由于玩家滥用外挂，导致游戏出现bug，使世界陷入反复轮回，人们的记忆也会在每次轮回中刷新。
而今这个世界的运行即将过载，在这个轮回结束之后，游戏出于保护机制会将此存档进行格式化。
“你可以将这个世界理解为一个话本，你们都是话本的里的人物，只不过这个话本写了一半就换了执笔者。第一位执笔者创造了众生，为众生赋予了喜怒哀乐，赋予了各自的灵魂，为他们描写了生命的开篇。但因为某些原因，执笔者不得不换人。”
“第二位执笔者较为功利，他知道怎样的故事可以迎来更多的听众，在无法改变人物灵魂的基础上他续着开篇肆意添笔，他之后所写的内容也就是‘剧情’，是你们在轮回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为什么你脑中会出现另一个念头，因为在原本的剧情中，你依旧是亚魁。”天道加重了语气，“甚至你至始至终从未夺得魁首过，第二位执笔者觉得你初始数值过高，强行将你限于九境之内。”
迟未晚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少时不知人间冷暖，只将最高的剑意作为自己的毕生追求。
这些年来，她费劲千般心力，却是半步未移，时常觉得有一块巨石压在丹田之上，明明力量就要涌出来了，石头却未动半分，而今她终于知晓这重压之上的真相不过一句轻轻的“原本的剧情”。
她拼劲一切，甚至险些舍弃作为人的“情”，却终是动不了准则的一分一毫，实在可笑！
既定的命运比知晓此世在轮回更让人绝望。
她喑哑开口：“天道，照你这么说，最初的我是怎么样的，那个原原本本的我。”
“迟未晚，你是这个游戏设计第一位角色，哪怕我只是一个系统，通过分析已有的资料，我都可以得出你是被最初那位游戏策划偏爱的角色。”
迟未晚听后一滞。偏爱，她？
像她这样冷厉无人情之人，真的会有人将一颗心偏向于她吗？
“你原本的设定和现在也差不多，性格清冷，不喜与人亲密。但蜉蝣山上的弟子和师父待你都宽容，将你心中的坚冰融化了些许。”
“在原本的人物大纲中，三年前你下山游历，在那次游历中你与门中弟子情谊渐浓，结识了许多侠义之士，渐知人间冷暖。自那以后，你便不再是整日关在院里一心只知练剑的迟未晚了，你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鸿游门大师姐，对同门照料，与外人交好。”
今早宁不折说起她变化时，也是与三年前的她作比，楚向舟也是在那场游历中对她萌生情愫。看来，在那场游历中她已然发生了诸多变化。
“你会因师妹的撒娇与她一同下山看戏，你会因师弟的求饶而心软，你会解开这些年来一直困扰你师父心结，你甚至还会……”
天道突然止了声，迟未晚却没注意到。
她眼前浮现出一幅近在咫尺又无比陌生的图景。
她的周身围了好多好多人，而图景之中的她正言笑晏宴，如春风和煦。如沐的日光从他们的头顶洒落，一切如此温馨。
她情不自禁伸手触碰，只触及到空无一物的此刻。这寂寥的世间呐！
迟未晚失落道：“自那以后，我关于师弟师妹们的印象也多了些，可我当时却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
“新的策划也就是第二位执笔者照搬了一部分原本的人物大纲，但他们觉得这样的人设过于平庸。极端的人设在当时更受市场欢迎，他们希望展现的依旧是孤高自赏的你。”天道解释道，“所以你的行为程序中没有增加那些感情的体验，自然，你也不会向他人表露真心了。”
迟未晚的手微微攥紧。
所以，她原本会拥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是么。
她不会终日一人独行，她不会遭受他人的冷眼冷语，她也不会自觉远离那些热闹的情景。
迟未晚自嘲般笑笑，“明明一直以来独行的人才是我，可方才听完你的描述，我却觉得你口中的那人才是我。”
“也有可能，你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呢？”天道轻声，冷冷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温度。
“所以你选择了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听从这样的安排？”迟未晚沉声道。
薄薄的片影晃了晃，天道摇头道：“是他们选择了你，作为主角的你有着与其他角色不一样的机制，你的初始数值远比其他角色高，也就是法力。他们距离觉醒还差‘临门一脚’，而你的门早已打开，bug更改了你的底层数据，你恢复了原本的机制，你不仅可以更快地觉醒，同时还能保留一点轮回中的记忆，虽然那些记忆于你而言极其微小，但积跬步而成千里，在最后的关头我也终于能够见到你。”
迟未晚心想：难怪只有我觉得一切似曾相识，因为我切切实实经历了这么多遍。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她掏出怀中的玉佩，“天道，你之前说每一次都是我们主动找到你，那你可知这枚玉佩的来历，我就是凭着它找到你的。”
这次天道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还记得刚才跟你提到过的bug吗，那不是单纯的一个程序，而是一个人。bug消散后，他身上的部分数据选择了你作为载体，而这枚原本属于他的玉佩将你认作他了。”
“所以，那个人也消散了？”不知为何，迟未晚的心底突然一阵抽痛。
“是。”天道道，“正是他的消散，才有多余的数据去更改这个世界的逻辑，他用他的消亡换取了这个世界摆脱剧情的可能，即进入第二阶段的轮回。”
“在你这99次轮回之前，还有10098次轮回，但那个轮回里觉醒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在数次尝试之后，他最终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去为这个世界寻求一线生机。”
迟未晚十分震惊，“消散了，会怎样？”
“这个世界会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天道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并让她去黑幕旁的一处挖土。
迟未晚虽疑惑不解，却仍依言而行，最终从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中掘出了一枚青色的玉佩。
迟未晚将两者比在一块，发现两者纹路相仿，而且这枚玉佩也已完成点血。
“这也是他的玉佩。”天道道，“他消散了，但玉佩却留在了这里。这两枚玉佩是他和他的道侣的。”
“那其中一枚玉佩不应该在他的道侣身上吗？怎么会……”
迟未晚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天道则是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打消了她这个念头，“没有必要，反正这世间已无他的痕迹，余留此物反而会让他所在意之人难过，与其如此，倒不如早早收走。不过这也为你找到我提供了方便。”
照往常，迟未晚对旁人的私事没那么感兴趣，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对天道口中的这人生出了兴趣。
并且她注意到，除了之前的追问以外，天道几乎都是以“他”称呼那人，就好像不是很想提及那人一样。
她的胸中有异样的起伏。这起伏自昨日起就存在了，而自发现玉佩的存在后愈发明显，她觉得自己变得似乎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了。
她隐隐觉得，就算不记得，遗忘本身也是痛苦的。
被所爱之人遗忘本身比死亡本身更接近与“无”吧。
“你也不必替他担忧，这于他而言何尝不是种解脱，你无法体会他在万次万次轮回中经历了什么。”天道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宽慰道。
此方寂静之地，将迟未晚的心声放大，她胸中的鼓擂随着天道的每一字而愈发的激烈。
在这世间彻底消散，不就是死亡吗？那是一份连死亡也比不及的绝望。
“这是他的解脱。”
迟未晚听到它又重复了一遍，但比起对她说话，更像是它在对自己说。
莫非，它也难过吗？
迟未晚注视着黑幕，如同审视着一片深渊。
自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她便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傀儡，他们都被来自黑幕外的一根根丝线所牵引，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掌控。
他们的人生不属于他们，只属于既定的剧情，而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像她一样，被隐去了原本的自己。
而如今外力介入的错误，让他们在经历一次次轮回之后又将迎来不可预知的毁灭。
“距离轮回结束还有多久？”
“九天一轮回，算上今天，便还剩八天。八天之后会有类似天劫的东西降临，如果它始终无法复原这世间的一切，它便会彻底销毁这里。”
“八天……”迟未晚喃喃道，“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凭什么他们的人生就一定得照着那个剧情走。
凭什么他们要按照别人的想法违背自己的本性。
凭什么他们的结局除了回复到轮回之前就是湮灭。
“我已明白了这世间一切的因由，我想要破解这世间的轮回，让众生回到本位之上。”迟未晚神色坚毅道，“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天道注视她，它的“脸”上的神情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像是既感动又难过。
“当然，因为这也是我在此等待的宿命。”
-
陆江之，她果然也和你一样呢。
——天道，你知道吗？
——人之离别，未必泣涕涟涟，亦可笑语声声。
——笑别难道不比伤别顺耳点？
——哎呀，你的神情换来换去怎么总是这般难看。
——罢了罢了，我换句话说，兴许你就不会将此情此景判为“伤别”了。
——活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却无能为力，对我而言真的很痛苦啊。
——如今终寻得可能之道，哪怕是以我消散作为代价，于我，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而且，如此一来她也有希望摆脱那既定的结局。
——她和这个世界都能迎来新生的机遇，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吗？
——因此，不必为我难过，你就当作，我终于得到了解脱吧。
如你所愿，我没有告诉她关于你的真相。
但她和你一样聪明，她既然能够跨越重重轮回来到这里，总有一天，她说不定也能够像窥探到这个世界的秘密一样发现被隐瞒的你。
到时，你又要让她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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