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泠不理他了。
沈暮聿放轻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师姐，真的很疼。”
孟泠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安静地闭上眼睛。
她听到少年轻轻地打开瓷瓶，感知到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完全可以把瓷瓶夺过来自己上药。
孟泠想睁开眼睛。
“不要动。”少年声音温润，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
全程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只是他两人中间的空隙太小，上药时呼吸难免交融在一起，感觉气氛变得有点奇怪，孟泠默默屏住呼吸。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几息，她听到少年清哑的声音：“好了。”
孟泠猛地退后了几步，对上少年无措的眼神，又懊恼自己反应过大。
她轻轻道：“谢谢。”
她的眼神胡乱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村落，他们两人站在乡道的中间，近处是长势喜人的绿麦，远处是高低错落的茅草屋。
天蓝云白。
偶有几声鸟啼。
一片安静祥和的样子。
她从来没在秘境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不知道是哪只妖的执念。
麦地里隐约有个戴着草帽、扛着锄头的人转头往两人这边看过来，孟泠下意识拽着沈暮聿弯腰。
“师姐。”沈暮聿顺从地蹲下身，低声唤她。
孟泠转眸看着少年。
“你这会儿还感觉冷么？”少年神色关心道。
这地方天空太阳正中，当然不会感觉冷，她反而因为穿的都是绒衣，感觉有些燥热。
只是……
她对上少年的视线：“沈暮聿，如果我们没有碰巧遇到，你会一直在原地冻着等我去骂你吗？”
沈暮聿摇头。
他依然是那种文弱温和的样子，细听却有点漫不经心的笃定：“首先，我会主动找到你。其次，我们不会再到秘境里处在冬季的地方。”
“你这话像是早就知道上个地点坍塌后，我们会传送到这里。”孟泠的眉头轻轻蹙起。
沈暮聿眨了下眼：“师姐，这个地方是天清宗星纪宫的宫主在秘境里设的定点。”
“你来过？”
“小时候来过。”
孟泠哦了一声：“那我怎么没有在天清见过你？”
“我见过师姐。”沈暮聿道。
娘还在时，他曾经远远地望见过人群中央的女孩，那时她用一根带刺的荆条打败了比她大了十多岁的剑修，并语气严肃地要求对方道歉。
周围人说那荆条是女孩的法器。
手指不自觉地颤抖，手腕上的印记因为寻觅到了人一直在发烫，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按住。
察觉到他的动作，娘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询问自己可以有法器吗，果不其然被拒绝。
正想问他两人遇见的时间，悉索的布衣与麦穗的摩擦声吸引了孟泠的视线，她注意到那种田人正朝着地头这边走来。
“用术法隐身。”她提醒道。
方才拉着他弯腰是因为那人眼神转动太快，术法来不及施展。
现如今那戴草帽的人缓慢地走过来，他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施展术法。
屏息静气观察人。
或许是人？
离近了才看到对方的眼框是空的，里面用黑亮的玉石充当眼珠，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两人，随后步子逐渐加快，隐隐约约有跑起来的趋势。
孟泠默不作声地将一根红丝从后面刺入种田人的体内。
附近绿油油的田地里，原本看不到身影，或坐或躺的人们也似乎收到了什么讯息，一个两个从角落里露出头，站起来，朝着村子里跑去。
孟泠慢吞吞地跟着他们的背影，同时随口和沈暮聿聊天：“不知道他们这么着急做什么。”
向来有问必答、没有问也上赶着自述的沈暮聿却没有开口。
孟泠侧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低着头，无意识地一步一步跟着她走，思绪却飞出不知几里。
细想起来，他是从看到那个种田人空空的眼眶时，就开始不对劲。
「不要在反派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快点从这里离开去维护主线剧情！」系统出声催促她。
主线剧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废话。」系统快着急疯了，它看着另一端的男女主对打，又意识到孟泠和反派马上要走进村里。
它不能让他们接触村子。
孟泠好声好气地问：那你给我传送到他们那里呀，或者你给我个秘境定点我问问反派能不能帮忙过去。
“他们在——”系统正打算给她秘境定点，却突然发现它和孟泠的联系已经断开了。
孟泠轻轻挑了下眉。
她成功了。
很早之前发现红丝可以阻断传信叶的路径后，她就一直想试试暂时断开和系统的联系。
只是害怕自己勾线的速度卡不上系统和她传讯的空隙，从而打草惊蛇。
今天因为两人用了隐身的术法，系统没有注意，她用透明丝线顺着隐身术法的灵力流动，在她和反派周围勾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当然她也不是任性叛逆到一点也不顾主线剧情。
和男女主分开前，她隐约听到了狼嚎声，这说明三眼翅狼这个前置条件已经出现了。
时间，地点，人物都在。
结果也不会有多偏离。
至于自相残杀，且不说女主方才向她保证出秘境前不会动手，男主手里也有一枚求助牌和一枚保命牌。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真打起来了，打着打着也会发现自己和对方是痛觉共享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村中央的一个石台旁，石台上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穿着纯黑色劲装的人。
那面具遮挡住了整张脸，看不出什么容貌特征。
几十个用黑玉石做眼珠的人聚集在石台下方。
戴面具的人启唇，开口是冷质的女声：“天清开了浮商秘境，送了新弟子进来。如果有误入此地的，一律控制起来同化，如果不能同化……”
她缓缓抬手，轻飘飘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台下人齐声喊是。
那人环视了他们一圈，又问：“最近有种出来什么好东西吗？”
台下人不语。
“那推个人出来吧。”
台下人相互看了看，又低下头往旁边退，露出来站在最后方的古铜色皮肤、神情淡淡的青年。
他的发丝被一根细树枝绑起来，黑玉石的右眼下有一道浅浅泛白的伤疤，即使过会儿便要步入死亡，也只是单手抵着锄头，身姿挺直。
孟泠的瞳孔微微一震。
这是北溪山玉宁真人失踪了三年的大弟子，楼阶。
面具人没有说话，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撒上毒水。
她的两根手指夹着匕首，看着青年停顿了下不知道想了什么，又垂下眼将匕首飞速掷向青年的胸口。
就要击中时，不知从哪来一颗石子打中匕首，使匕首偏离原来的方向，仅仅擦过青年的粗布衣。
楼阶神色惊讶。
沈暮聿侧眸看向出手的师姐，从她绷着脸严肃的神情慢慢下移，看到她手里的石子。
面具人警惕道：“谁？”
孟泠才不会傻到出声。
但面具人也捕捉到了石子掷来的方向，她转身往石台右侧走来，脚步声踏地极重。
她翻手之间，手里多了一把长鞭，狠狠地抽向那个方位。
孟泠想撤走的动作停滞了瞬，鞭子快要打过来时，沈暮聿扯住她的手腕半环着她往后退。
他低头眼神带着点询问。
孟泠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看错的话……那长鞭大概也许是她那亲传师姐天天浇水、睡觉也要抱着、鞭头圆鞭尾细的逢烟碎昆鞭。
那就是说，眼前这个一身黑衣、高束发、戴面具、心狠手辣的人，是她那跳脱到因为鞭子没晒到太阳闹的整个析木宫鸡犬不宁的……师姐？
那么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暴露身份，赌师姐因为同门情谊而向背后之人隐瞒；另一条是不暴露身份，在师姐没有破除他们的隐身术法前离开秘境。
沈暮聿看着旁边的少女拧着眉，手指紧紧攥碎了尖锐的石子，有血丝隐隐渗出也毫无所觉。
他轻轻地抬起少女的手，细心地把石子碎片从她的手里清理出来。
孟泠想同他说些什么，眼前景象却突然颠倒变幻起来。
突然闻到很重的血腥味。
“咳咳…咳…”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少年丢掉手里被折断的蓝牌，气息虚弱：“师姐，我需要帮助。”
孟泠低头，和躺在地上，弟子服上大片大片血迹的男主对视。
「你方才——」
孟泠料到系统要怀疑她，率先倒打一耙委屈道：系统你是有问题吗！不是说了给我秘境定点怎么突然没声音了！你知不知道我在那里有多害怕！我都不敢乱跑……
「行了。快救男主。」
孟泠从储物戒里取出治疗的丹药，递给男主，看着他吃下。
然后她意识到林师姐在旁边站了很久，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师姐？”她试探道。
一直僵着的林知宜眼睫颤动，终于有了动作，她握着方才认她为主的风禾剑，缓缓地抬手，慢慢地、将剑尖对准了身前的孟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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