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背包,用脚步丈量天涯,以群山四海为家。
这话虽然听起来浪漫至极,但丛薪心中的惴惴不安并没有消失。
尽管这些年她一直省吃俭用,可以她低廉的工资水平,并不足以支撑大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她带着银行卡里仅剩的一万块钱,加上退租余下的三千八百二十七块三毛三踏上了流浪的征途。
她想去看一眼真正的山川雪原,但从a市直飞x市的单程机票就近两千元,约百分之十五占比的路费预算对于她来说还是略高,这笔钱如果省下,足够她在青旅多居住一个月。
丛薪认真算了算,还是在APP前蹲守了大半天,大概是老天也可怜她现在的窘迫,在她收拾完行囊后,终于抢到一张火车票。
是张硬卧,折算起来价格不到机票的一半,算上换乘的时间大概需要五十多个小时,但她现在有的是时间浪费。
确实划算。
丛薪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付了款。
她的出发时间为下午三点,a市的火车站永远都人满为患,在各色各样的行李中,她像是背包里那半块被压扁的可颂,扁扁地穿越人群,扁扁地挤进站台。
再扁扁地接受她扁平的人生。
好不容易有了个空位,她将肩上的黑色背包卷在胸前,背包很大,里面的东西却很少,远和她初入a市时塞得鼓鼓囊囊的情形天差地别。
那时的丛薪脸上还带有着一点婴儿肥,圆鼓鼓的双腮总是吧唧吧唧嚼着肉干、果脯等零食,看起来就像只屯粮充足的小仓鼠。
她记得她走出站台的那一天,一位卖手工发卡的老奶奶就站在出站口,在一众络绎不绝的吆喝声中,像是好几个世纪前一截枯木,深夜就是她身上的唯一纹路,月光是她静静扎根的养料。
丛薪从中挑了一朵最为圆润饱满的向日葵发卡别在背包带上,老奶奶直笑眼眯眯夸她是有福之人。
可现在的丛薪,双颊微微凹陷,浅浅的两道涡旋下,除了时间所留下的痕迹外,还没收了她原本白嫩的肌肤。因为长期对着电脑屏幕,早已蜡黄的小脸上方所堆积的厚重眼镜片,几乎要将她才长出来的雀斑全部遮掩住。
丛薪扶了扶有些东扭西歪的眼镜,随着人群检了票。
踢里哐啷的骤响从铁轨蔓延至床铺,躺在中铺的丛薪半撑着脑袋望向窗外,不断回倒的高楼大厦渐渐被田野树丛所替代,偶有几声微弱的鸟鸣声在停靠的瞬间闯入耳中。
但这些并没有冲淡她眼底的麻木。
她以为这趟旅行她定然会是畅快与自由的,可才刚出发她就知道,她身上的无形绳索还是牢牢捆绑在脖间,将那份麻木慢慢扩散至发酸的双臂。
这不是一个享受风景的绝佳位置,前几个小时的支撑让她在喧闹的车厢里发出了几声微弱的闷哼。
上铺的年轻男女还停留在重逢的喜悦中,挤在同一张狭窄床铺上,两脑袋紧密靠在一起,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对面中铺的大姨还在与下铺的年轻女人紧张协商着换铺。
大姨说她腿脚不利索爬上爬下不方便,年轻女人说她领着个三岁小孩爬上爬下也不方便,双方各执一词,大姨怒骂女人没有爱心,愧为人母,女人毫不示弱反击大姨倚老卖老,强行霸占。
而丛薪下铺的大叔鼾声如雷,丝毫没有被这场争斗所影响。
丛薪翻了身,蒙上了被子,手臂的酸涩慢慢缓解了一些。
这场换铺风波大概在半小时后以乘务员的出面而暂时解决,也不知道被带走的大姨最终能否成功更换床铺,但她却有一个很邪恶的念头浮上心头。
如果可以,能不能将所有人都带走。
她不喜欢大姨的蛮横无理,不喜欢三岁小男孩的无止境疯跑,不喜欢大叔的鼾声,不喜欢上铺吱嘎的晃动,不喜欢车厢内糅的臭气与霉味,更不喜欢……
她不喜欢的太多,可也只是不喜欢而已。
或者,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喜欢,那个看似安静却在阴暗处低咒的胆小鬼。
“大叔。”
一阵清喊打断了丛薪的思绪,她拉开被子的一角,只见一名年轻姑娘轻拍了拍下铺大叔。
鼾声骤停,大叔睡眼朦胧揉搓了两下眼,像是有所反应过来似的立即站起身来:“姑娘这是你的床铺吧,抱歉啊,昨晚在医院一夜没睡,今早又没抢到座位,我看这暂时没人就躺了一会儿。”
“没事,都能理解。”年轻姑娘放下背包,朝身后的伙伴招了招手:“尉迟,我在这。”
身形高挑的年轻男人推着行李箱走了进来,诧异打量了一圈四周过后,认真发问:“你确定你真要在这?”
他的语气很轻,但丛薪依然可以听出,他其实想问的问题一定是“你确定要和他们在这”。
审视的目光已然离去,她莫名有些畏缩地重新拉上了被角。
“有什么问题吗?”年轻姑娘不以为意一耸肩,从背包里快速掏出一次性床单被罩,“他们都能待在这,我怎么不能待在这,你有在那杵着的时间还不如帮我来套套被套。”
“或许,我可以帮你调到……”
姑娘已经猜到了他的下半句,立即打断:“别,我让你选普通火车,就是为了体验一把四十个小时的硬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青春没有售价,铁腚直达……”
姑娘刻意一停顿,双拳一握就作话筒的形式摆在男人面前,一脸殷切望着他。
但显然男人压根就没打算接这话茬。
本就有些浑浊的空气,在这一刻迅速凝结,压得丛薪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一撩被角,弱弱发出一串近于轻声的回复:“铁腚直达x市。”
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精准落到姑娘耳中,本还有些沮丧的一张小脸,顿时眉开眼笑,将那道殷切的目光转移到丛薪身上。
“同道中人啊!小姐姐,你也是要去x市的吗,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结个伴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正好我们也要去x市。”
姑娘的话像串火星,一点风吹草动就有燎原之势,吓得丛薪就要再缩回被子里。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i人就是e人的玩具,等到她们识破她那敏感下的无趣,一定会熄灭眼前的热情,她不愿意再去经历一遍,于是有些支吾回绝。
“对,我也去x市,但一起就算了。”
“嗷,你的朋友一定还没上车是不是,或者说她在其他车厢,就像我们这样。”
姑娘指了指还在铺床的年轻男人。
丛薪本想说她是一个人,但男人突然站起身,刹那双目相对,在绝对气场的压迫下,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然后迅速挪开视线。
小姑娘一脸惋惜:“那太可惜了,不能跟我们一起玩了。”
“你以为所有人都你一样,有的是时间去瞎玩?”
“哼,我们无业游民不仅有的是时间,还有的是力气。”姑娘大咧咧坐在才铺平的床铺上,然后一掀行李箱,险些把半个箱子的东西都倒到床上。
或许料到了都是无用功,男人也懒得提醒这箱子在半个小时前就被她踹在地上当板凳坐过,无数粘过陌生脚步的尘土,将在全部落在她的裤子上,以及才铺开的崭新床单上。
他轻挑着指尖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然后难得附和一句确实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再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其他车厢走去。
而身下的姑娘压根就没在乎这些,乐悠悠拆开一包薯片,又喜滋滋递到丛薪面前,待见丛薪摇了摇头也不气馁,收回身又继续收拾起行李。
等过了约半个小时,身下收拾的声音明显变得急促起来,小姑娘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再次拨通男人的电话,连声质问道:“尉迟,你收拾行李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把我的面膜拿出来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冷冷的声音:“你是说那盒像砖头的东西?”
“那不是砖头,那是我的面膜!我跟你说不清,烦死了!”小姑娘气鼓鼓喊着,电话另一头就真的传来一阵嘟嘟声。
通话终止,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丛薪回想了一下那个冰冷的对视,不免有些心疼小姑娘。
感情怎么那么喜欢捉弄人,热情偏偏每回都要撞上冷漠。
她看向窗外,天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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