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书端坐在青云崖上,看见远方紫竹林上空的密密乌云,心中沉重。
一阵清风吹过,她雪白衣衫被风扬起了起来,引出她一阵咳嗽。自上次与那噬风鬼一战,她身上的伤一直没好,又因着心思忧郁,伤势反而有加重之态。
她一手捂着嘴,凶猛的咳嗽让她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等她终于止住咳意,一手皆是鲜红血液,触目惊心。
血液自指缝间一滴滴往下漏,在她衣衫上绽开点点红梅。李临书眉头紧皱,眼神又看去那紫竹林上。
天雷凝重,声声入耳,虽则心上郁结,但她端坐如初。
天劫是有时限的。
而她的时间不多了。
李临书垂下眼眸,只心中思索:先前她尚存十分气力,被那天雷劈的差点丢了气,如今二道天雷,难保不是一回比一回重,她这又是重伤之身,胜负实在难说。
她自回了青云崖后就开始打坐修养,可心思越重,事情越难成功。想到先前同门的指责,想到程仙一直纠缠的态度,她摸不清楚,故而那思绪也就萦绕心头,难以排遣。
李临书阖眼暗叹一口气,旁边忽地又传来一道声唤:
“师姐……”
这声音她如何不熟悉,李临书启目瞥一眼程仙,面上都是不善。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说着,李临书又往程仙身后看了一眼。背后自然无人,她忽地想起,自她上次主动出了青云崖,那禁制便取消了。
程仙手里提着一个木盒,他拿开盖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药,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向李临书。
他道:“师姐,这是我从药房里找的治伤良药,我熬了好久,”程仙咽下一口水,见李临书一脸淡然,“我……我特意让徐白师兄看过,你若是不放心可以问他……”
李临书一手挡住他的动作,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药。”
她倒是想不通了,徐白怎么会答应让程仙来送药的。
程仙原本就是跪坐在她面前,见李临书拒绝,他忙地跪身移向她,“师姐,大家都很关心你,教中的同门知道先前的话伤了师姐的心,故而让我替大家来问候师姐。”
程仙因移身的动作,手上的汤药晃了晃,他一脸惊慌,忙顿住身子稳住那碗,好在没有汤药洒了出来,他这才松一口气。
“同门中人,无一不希望师姐好。”
李临书眼神落到那泛着热气的汤药上,她眼睫微眨,随后转眸道:
“我的伤不是你这点汤药可以治愈的。”
程仙浑身动作一僵,“师姐伤的很重么?那紫竹林上方的天劫怎么办?师姐千万不能逞强啊!就算没有得到飞升,你还是众人的师姐……”
李临书忙地摆了摆手,示意程仙闭嘴。她不禁扶额,后悔说出方才那话。
程仙抿了抿嘴,一双眼睛哀切地望着她:“师姐伤重未愈,此时并非渡劫时刻……”他紧了紧喉咙,“若是师姐不嫌弃,我愿用我这条命,换师姐渡劫成——”
李临书一个眼刀瞥向程仙,“此话休要再提!”
程仙瘪了瘪嘴,被李临书气场压住,心中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将手中汤药递给李临书。他伏身低头,身子微微颤抖,话语间是压抑的悲伤,“若是师姐执意如此,那请师姐喝下这碗汤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李临书皱着眉头,眼神落到微微颤抖的碗中,只见黑色药汤圈出浅浅涟漪。
也罢。她心中叹一口气,只当是受众人一个心意。
她接过药碗,没再犹豫,一饮而尽。
程仙抬头,只见李临书的白皙脖颈微动,她骨碌碌咽下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随后将药碗递给了他。
药汤苦涩,李临书却是面色不变。
“你可以去了,告诉他们不必担忧我。”李临书道。
程仙直直地盯着李临书的眼神,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他捏着药碗的手垂身边,整个人全然不动。
李临书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刚要说话,忽地一股疲倦之意泛上脑门。
她是何等警觉的一个人,立马就发现了这药有问题,李临书眼神一紧,一把抓起程仙的手,质问他道:“你对这药做了什么?”
程仙人虽是被她抓着,神色却是一点也不慌乱,反而嘴角泛出一丝笑来。他双眼直对她,跪坐的上身慢慢向李临书靠近,倒是让李临书不禁往后退了些。
“我并没有做什么,”程仙缓缓道,声音轻得好似羽毛一般,拂着李临书的耳朵,生发痒意。
李临书深吸一口气,欲清醒神情,她正要用另一只手掐诀,程仙却一手握住她的手,他握她的力气极大,让她心惊程仙此刻的陌生。
“你要做什么……?”李临书摇了摇头,奈何那药效力十分强,她只觉眼皮上有千钧重量,心思一点紧不起来,只想闭眼松懈,一觉酣眠。
程仙又贴近了李临书,脸与脸相互触动,柔软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要依赖。
“我不会害你的……”李临书耳边响着程仙的声音,可脑中心思却是一点活络不起来,程仙低沉的声音继续擦过她的耳廓:“这药名为仙人醉,只会让师姐你昏睡一时,我只是见你太累了,想要你好好休息休息……”
李临书耳边听着他的嗡嗡声,脑袋却是一点一点地往他肩膀磕,若是以她清醒状态,此番两人相近的情景不知会让她心中生出多少波澜,但以她如今迷糊状态,李临书是什么也想不动了。
“……你……要做什么……”仅存的一点意识让她忍不住继续发问。
她原本紧抓程仙手腕的手松懈下来,程仙手上轻乎一扭,即刻便脱了她的软力。
“师姐,冒犯了。”程仙看她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但还是费劲地想要睁开盯住他。他将自有的那只手,慢慢探向李临书的前襟。
手间触到的感觉他不敢细想,眼前的李临书对他的动作已无知觉,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迷糊。程仙有些受不住她此番纯粹模样,面上涨红,在她衣襟里的手一时间只觉周遭都是无形禁锢,和画地为牢一般。
程仙咽下一口水,终于是用另一只蒙住李临书双眼。他顺势一抹,李临书原本就微薄的意识也终于找到了松懈的借口,一双眼帘垂落,整个人松力往程仙身上倒去。
程仙渐松一口气。他滚了滚喉咙,在她怀中摸索了好一瞬,最终才摸索到那物——
莹润白玉带着李临书的体温,同她这个人一样,纯净无瑕。
程仙一双眼凝望着李临书,将她看了好久,最后将脸贴紧了她的脸颊。
他道:“等我回来。”
……
紫竹林间,风摇竹动。天雷夹杂着无数闪电,在乌压的天幕间好似无数裂口,每一声雷响夹杂一股潮气,如擂鼓一般要将威压震碎,让人不禁心生臣服。
鬼帝与程仙站在一边,眼神皆盯着那黑沉天幕,只是一人面上轻松,一人面上凝重。
又一身雷响,鬼帝不禁身颤,将羽扇轻掩在额边,露出一角看向程仙。
“你可计算好了?”
程仙凝眸,薄唇紧抿,未有应答。
鬼帝咽下一口水,呐呐道:“你倒真是个狠心人……哦呃,狠心鬼。”
程仙扫了鬼帝一眼,漠然道:“若是不想被天雷劈,就离远些。”
鬼帝知道他是不想听他在边上叨叨,只是他自己想看戏,故而才来此处静候。
鬼帝轻哼一声,讥讽道:“我可不是你等凡俗,这天雷劈不了我——”
正说着,一声惊雷炸响,猛地便落在鬼帝身旁,将他手中羽扇硬生生擦出一道焦毛。
鬼帝脸色一黑,抬眼看向乌压黑云:“真是夭寿,老子早就跳脱三界之外了,你这天雷有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啊!!!”
话音刚落,那天雷又横七竖八往下落,将鬼帝周遭之地劈的是个寸草不生。
鬼帝一双手捏得咔咔响,的亏是天雷无形,要不然他不得把这家伙给搞个稀巴烂!!!
程仙瞥他一眼:“快走吧。”
鬼帝双手抱臂,赌气道:“我就不走!”说着,鬼帝掏出一个防护罩,然后自己侧身往边上走了几步。
程仙无语,懒得再理他。
程仙定睛看了黑沉天幕中无形天雷,默了半晌,然后从怀中掏出李临书的白玉命牌。
上面还刻着李临书的名字,清隽秀气。见字如面,他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李临书的面容,英气、果决、断然,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她,误扰她。
真的会什么都没有吗?
程仙垂眸,口中念出一道法诀,他双唇轻动不过片刻,一道天雷瞬时间就往下劈落,他哪里能受住此番天劫,双腿猛然下跪,口中“噗嗤”一声吐出一腔鲜血。
在边上的鬼帝看得不由得啧声,手中羽扇忙地遮住半张脸,默默道:“造孽……”
口中的血流到手上,命牌沾染上血红,倒为干净白玉添抹上几分艳气。
程仙垂眸看着手中命牌,静默着,似是丢了意识,又似在等待什么一般。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天雷,程仙人还未反应过来,忽听一道剧烈碰撞撕裂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双眼一眨,最后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人未动,耐了耐,随后听到一道熟悉女音:
“程仙,我何须你如此。”
程仙循声看去,李临书手持水剑,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师姐……怎么过来了?”他口中含血,模糊了声音,只巴巴地凝望着她。
李临书慢慢向他走了过来,道:“我的天劫,我自是要过来的。”
程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垂眸低语:“我原本想替师姐受劫……”
李临书却忽地蹲下身子,一手拿住他的手,程仙顿声,回望她。李临书故作冷淡,但见他神情模样,最后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正欲从程仙手里拿过命牌,程仙却紧紧抓住不放。
李临书敛眉不解。
程仙本欲作轻松之态,可身子伤重,最后只是不断咳嗽。
李临书思索半瞬,伸手抚了抚程仙的后背。
程仙咽下一口气,然后拿起一角干净衣衫,细细擦拭着莹润白玉。未经水清洗,命牌上终究是带着一抹血红,程仙面上带着一丝遗憾,最后才将玉牌赛到李临书手中。
“抱歉,我将师姐的命牌,弄脏了……”
李临书神色一怔,垂眸审视着手中命牌。她什么也没说,随后将命牌放进了怀中。
“我的天劫我自会渡,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且在边上等着吧。”李临书拍了拍程仙的肩,随后站起身来。
程仙肩膀一颓,终究是听了她的话。
李临书抬眼看天,乌黑的天空因为她的到来更显得压抑,原本是闷在云层里的雷声,因她一望,惊雷炸响在天际,似要捅破那层逼煞人的乌云。
“刺啦——”又一道闪电在天际撕裂,狂风大作,吹得两人衣衫猎猎,发丝飞舞,只能勉强睁开眼来。
她沉默片刻,随后祭出手中水剑,将之悬浮在虚空之上。那天雷似乎也感应到了李临书的动作,一道闪电伴随雷声,火花四溅,刺眼如长鞭一般甩落到李临书的长剑之上,长剑罩出的防护“滋滋”作响,李临书凝神入定,以心力与那天雷抗衡。
又一道闪电炸响,天幕中好似出现无数裂口,裂口又具象为白光长鞭,一道道再次甩落在李临书肩背之上,她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四处钻窜,入神凝定的一颗心有些受不住猛力,向四肢百骸传去阵阵刺痛,硬生生给她逼出一口血来,身子也不由得半跪下去。
“师姐……!”不远处的程仙见她吐血,忍不住焦急地大喊出声,李临书心思一颤,险些破神。
她忙地摇了摇头,将程仙音容抛出脑海,只在心中默念:
道为天地,心自清明。
脑海中不禁又闪过许多画面,是徐白,掌门,还有教中的无数同门……她是元清教的希望,她必须要飞升得道,才不会辜负众人期望。
她必须要得道!
李临书一手狠掐掌心,手中痛楚提醒着她此刻的情景——她的肩背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湿,那是天劫之雷穿透水剑防护给她劈伤的,原本因周遭剧痛而险些模糊的意识,此番倒因着自伤而又渐渐清明来。
她睁开双眼,竹林狂风、衣衫飞舞,然昏暗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只有她自己的存在才是真实……
李临书又咳出一口血,她仿佛听到周遭有人在呼唤她,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她站起身来,直视苍天。
又是一道天雷惊响,随即一束银光闪电劈斩向李临书,李临书将水剑插在面前地上,双手相扣,眼神坚毅,薄唇紧抿,心中再无一丝杂念……
轰鸣声好似要把人的耳膜都震破一般,在边上的程仙眉头紧皱,眼神只落到李临书身上。
此番风起,将她的衣衫发丝全都吹拂起来,然她整个人却她面色表情一般淡然,程仙心中一沉,只觉她的身影太过于熟悉。
又是一道吐血声,血水口涎从她嘴边缓缓往下流淌,然李临书整个人如何她面前的那一把水剑,始终直立着身子。
风声渐消,原本乌压的天际,忽地变得明朗起来。此地寂静,不知是何处传来阵阵鸟鸣,使得周遭都变了气氛,一丝丝祥光穿透云层,渐渐透射到李临书身上。
这是飞升成功了……?
李临书浑身五感渐渐回笼,口中满是血腥味道,但先前所受的雷劫之痛,倒好似没了痕迹。
她慢慢睁眼,但因着天空之中的祥光刺眼,她尚且还有些不适应。等到她终于是能看清眼前,胸口忽然间是一道猛烈刺痛。
全然回笼的五感在此时无比清晰,耳边原本还啾啾悦耳的鸟鸣声转为一道道尖哨,轻柔拂面的林间清风顿时消寂,口鼻间的血腥味道愈发剧烈,甚至隐隐带着苦味,眼前是一个她在熟悉不过的身影——
程仙不知何时拔出她地上的水剑,正一剑刺向她的心脏。
李临书眼神一紧,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她咽下一口血水,脚步有些不稳。
程仙顿了顿,随后猛然间又将那剑推进几分,缓缓抬眼看向李临书。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阴冷、漠然,好似他们之间从未相识一般。
程仙沉了声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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