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白,太依一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回,最后熬至天光大亮。
索性不睡了,太依起身,穿好衣服,刚推开门,迎面正好走来微寿。
来人一眼瞧着推门而出的太依,有些吃惊,“你怎的知道我来了?”
太依身上还有些疲倦,他咳嗽几声,“不知道,只是恰好这时候起来了。”
微寿见他病弱模样,眉头轻皱,去他房中倒了茶水给他。一夜过去,茶水早已凉透,他真要再唤宫人烧茶,手中瓷杯被太依拿了过去。
太依浅喝一口,随后将瓷杯放置在桌上,“不过润润喉咙就好了,不必声张。”
微寿一顿,似有些不解。“你这话不对,下人做事不自觉,我没发怒就不错了,如此将就不行。”
太依摇摇头,不欲与他再辩论。
见人精神不济,微寿将人按坐在椅子上。他扯过边上的凳子,顺势坐在他面前。
“你怎的了?看你很是疲倦的模样。”
太依随意道:“无事,只是没睡好罢了。”
微寿咂咂嘴:“你这模样,像那种夜夜流连青楼的男子……”
太依见人说话越来越放肆,不禁皱眉喝止他。“微寿!”
微寿有些委屈,撇了撇嘴:“我随便说说,这也要管?”
太依不禁扶额:“看来你才是夜夜流连青楼,见得多,这才随便这么说。”
“……”微寿被这话一噎,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眨了眨眼,辩解道:“我没有哈,我只是话本上看来的。”
太依懒得再与他纠缠,只道:“少看些话本,多读正经书——”
“好好好……”微寿一听这语气就好似人被关进了学堂之中,忙求饶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
太依笑笑,算是揭过这茬。
两人在房中又说了闲话,宫人忽地来扣门通报:
“世子,临殊公主来了。”
微寿眼目一跳,忍不住道:“她来做什么?”
有客来访,还是贵客,宫人此番不好回复,只看着太依等候命令。
太依对微寿使了眼色,“你这脾气可得改。”说着,他起身去到院中,“把临殊公主迎进来。”
临殊入目可见的,便是一脸从容温和的太依,还有旁边扯嘴挑眉的微寿。她眼睫微眨,心中有些无语了。
这鬼帝还真是个傲娇的性子。
“不知公主造访何事?”太依一面抬手将人迎进大殿,一面温笑问道。
临殊垂头唇角微勾,还未说话,后面的人抱着一把长琴走了进来。来人几位也熟悉,不正是微寿的奴仆阿无么。
太依眉头微皱,他看了一眼临殊,又看了一眼微寿,一时间不知几人打算。
临殊将阿无往前领,顺势看向微寿:“多谢微寿公子的好意,将自己趁手的奴仆送与我。”
太依眼睛眨了眨,侧目对上微寿神色莫变的一张脸,他低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公主难道缺你一个奴仆不成?”
微寿轻咬嘴唇,瞪了阿无一眼。只是可惜阿无抱着琴,看不到他的一双怒目,于是微寿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临殊道:“我听阿无说,太依世子好琴,正好,我这有把名为绿尾的琴,是我当初命琴师制的,琴是好琴,只是我这人不过附庸风雅,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将此琴送与有缘人。”
太依一愣,这话倒真是意外。他是好琴不假,绿尾这琴自然也有听说,但如今被人莫名赠琴,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意外之喜着实让他有些惶恐了。
“这怎么好……”太依忙地推辞道。
“诶——你要收下。”临殊轻掀嘴角,示意阿无将琴递给后面的宫人。临殊是大周公主,一向得天子重视,虽则她如今身在魏国,但天子之女对诸侯之子的威压仍是存在。
太依必须听命于她。
“是。”见临殊话语间无形已落了命令,太依只好让人来收下绿尾琴。
赠琴之事已然完毕,太依正要再请她进殿休息。临殊一面随他走,不经意间扫过微寿一眼,她对太依道: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了,阿无对我说,是微寿公子一直念叨此事,若是世子要谢,别忘了谢身边人。”
太依一怔,复杂眼神掠过微寿,随后点头应声:“是,是……”
虽是被人点了姓名,微寿的神色却是有些难看。他如今倒是真要把阿无给恨死了。
他哪里需要临殊说这些做这些?
他巴不得临殊与太依半点关系都沾不上才好,最好是从来就没见过,不认识。
一想到此,他一双手攥的紧紧的,旁边宫人见他落座在椅子上,搭在上面的手恨不得要捏碎整张椅子。
太依看出人有些不对劲,整间殿屋里,就微寿一个人沉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八百年的账一样。
他咽了咽口水,倒了一杯茶轻推他面前,茶汤透亮,泛出微微涟漪。
临殊见人势头不对,不禁与阿无对望一眼,随后偏开目光暗自思索。她倒也没想到,这微寿是个炮仗性子,随便一点不符人心意就要炸人的模样。
本来想着,微寿既然向阿无打听那绿尾了,定是有想要的心思。他一天天地就想着要讨好太依,她如今亲自将琴送上门来,怎的偏生还惹他不快了。
不过先翻过此篇,临殊今日上门来还存着别的心思。
她浅笑盈盈,看向微寿:“听闻微寿公子曾在越地待过许久?”
微寿侧目看过去,冷淡道:“是又如何。”
一旁的太依有些看不过,忙用手肘轻触微寿,他低声擦过微寿耳侧:“好好说话。”
临殊扶额,颇有些无奈。“无意冒犯,大周王城地处北方,我一向听闻越地山灵水秀,一直想去游玩来着。”
微寿拿过桌上的茶杯,浅酌一口后缓缓道:“南北差异大,公主怕是难以适应南越之地的气候。”他就差明说越地不欢迎临殊了。
临殊也是有些莫名了,不知微寿为何对自己有如此的偏见。她懒得与之计较,“多谢公子提醒。”
房室之中一时寂静,更显气氛尴尬。太依道:“临殊公主对魏国可还习惯?”
临殊点点头,“也是一处人杰地灵的所在。”不过一会儿,她又问道:
“魏地多矿……”此话一出,微寿与太依皆把目光投向临殊,倒是不禁让她一愣。不知这话怎的惊动两人,她缓了缓神,继续道:
“我平时爱读些神话志怪,偶闻青莲神灯就是出自于越地,不知两位可有听说过?”
世上并无什么青莲神灯,有的只是青铜莲花形状的轮回灯。她此番便是要试探一番,微寿到底有没有重来一回的记忆。
听临殊如此说,微寿与太依面面相觑,心中生出别的打算来。大周一向觊觎魏国的矿产,临殊这番说辞,莫不是在震慑他们?
太依摇摇头,“不曾听闻。想来是稗官野史杜撰的吧。”
临殊直直看向微寿,两人视线相接,一个是明晃晃的探究,一个是恶狠狠的嫌恶。
他道:“看来公主平时里是太闲了些,竟连此等虚妄之事也相信?”说着,他又冷笑一声表示不屑。
临殊不禁扶额。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好好说话嘴里是会长烂疮么。
临殊敛了敛神色,道:“倒是我天真了些。”几人又聊了些闲话,微寿句句针对,只怕临殊在此地坐久了,临殊又问了一些话,最后才又领着阿无离去。
最后殿室之中又只剩微寿与太依两人。
太依不解地看向微寿:“你为何对她敌意这么大?”
微寿一听这话便有些炸了,冷觑太依:“你怎么为她说话?!”
太依咽下一口水,“我这哪里是在为她说话,我不是在问你的感受吗?”
微寿咬了咬牙,眼神撇向一边,冷嘲道:“无事献殷勤,好好的琴她自己怎么不留着,偏要送给你?”
太依一顿,默了片刻,忍不住道:“不是你问阿无的么?你做什么又将阿无送去她身边?”
“我——”微寿一时噎住,看向太依的目光有些闪躲。他怎的好说,难道说是让这个下人去勾引大周公主,免得她生出别的心思?
他转开话题,闷声道:“她一进来就问东问西的,不是对你起了心思?我早知道这人不简单……”
太依当真是无语凝噎了。他想说,临殊今日来,问的最多的不是关于他微寿的吗?
也罢也罢,心思转了转,他大概也能想到微寿如今是在气闷什么。
“别气了,”太依一手按住微寿的肩,安慰他道,
“她送的琴是好琴,我改日找个好地方弹与你听。”
“你知道我欣赏不来这个东西。”微寿倒是直白,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真诚。
“那你还去为我寻琴?”太依不禁笑道。
“啊……”微寿脑子转得快,接口道:“风雅这件事与我无关,但附庸风雅这件事,我可算是熟客。”
太依被这话逗乐了,眉眼弯弯,整个人的病弱压抑之气,顿时消散。
“无妨,”他眼神看向窗外,“好景好乐,你能感知的。”
微寿转眸盘算,忙道:“那改日不如撞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们现下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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