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殊半夜醒来,心跳得厉害,只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些天里太子宫中格外冷寂,大门处的护卫又添了几波,太子不像太子,倒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般。
在床上躺了半晌,终于是熬不住。她正准备去院中透透气,刚坐起身,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警惕了心思,盯着门口,门被猛地推开,迎面而来的是气喘吁吁的成先。
“怎么了……”还没等临殊问话,成先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拥住临殊,临殊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枷锁固住,难以动弹。
他喘得厉害,胸膛振动起伏,“你在……你在……”
临殊皱了皱眉,懒得见他如此慌张模样。她问道:“莫不是外边的巫师过来了?”
太子宫中虽被围得水泄不通,但谣言早在宫人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召集了巫师,正在寻找人祭之地……太子是祭品,以告慰天怒,消除疫病。
成先紧紧把着临殊的肩,力气大得简直要将衣物都抓破。他一双眼睛血红,满头汗湿,发丝凌乱地沾在额头两颊。
他喉结滚动,随后将一团包袱递给临殊。临殊这才发现,他先前是拖着一个包袱进来的。
“什么意思?”临殊接过包袱,她掂了掂,有些重量,里面发出清脆碰撞声。
成先眼里倒映出临殊的面容,随后面上浮现出一种痛苦哀戚的神色。他一手扯着她往外跑,临殊驻足拖住他,“等我穿上外衣。”
成先顿了顿,“先不用,你随我去!”话毕又拉扯着人往外窜。
两人跑得极快,穿过中庭绕到后院。临殊将周围扫了一圈,是先前他们偷偷出宫的地方。
院中停着一辆马车,早有一个小厮候在马车边。
临殊被成先推着上马车,她忙地制住他的动作,“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成先顾忌着周遭,往身后扫了几眼,咽下一口水,定定地看着她:“你先出宫去等着我!”
临殊皱眉:“他们要把你带走了是不是?!”
成先没回应,只道:“你在外边等我,我已经让人打点好外面了……”
临殊越发觉得他奇怪:“人祭定会抓你去的,你为什么不随我一同离去?”
成先顿了顿,随后愣怔地望着她,晦暗之下是他压抑了千百番的情绪,他恨,恨自己的命运,更恨自己的无力。
临殊抓着他的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成先不说,只道:“你先出去——”
临殊忍不住打断他:“你会来么?”
成先只觉喉中是仿佛被浓烟熏过,酸涩得难受。他哑了声,“你会记得我的罢。”
临殊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意味,她苦笑道:“让我陪着你罢,我是吴江世子,他们不会对我下手的……除了你。”
成先道:“我护不住你。”
临殊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许是因为陛下对吴江的猜忌。
风雨欲来的场景,或许是两人都承受不住的。对于成先的遭遇,她无能为力,她的家世本也是风雨飘摇。
她还记得被人送进宫时,父亲母亲的眼神,虽则他们口上说,依着她的身份陛下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离了吴江,她只是无根的浮萍。
“我若是离了太子宫,陛下找不到世子,会怪罪吴江的。”
成先道:“不会,我会设计好一切。”
临殊心中叹了一口气,忽地握住成先的袖子,“你随我一起逃吧。”
成先喉结微动,看着临殊,说不出话。
临殊道:“一场火烧了太子宫,什么痕迹都没了。”
成先垂眸,似在纠结。
临殊见状,自己身子往后一倒,抓着他的手臂往上一提,两人滚到马车里。
……
马车行过宫道,眼见着就要抵达宫门。成先揭着一角车帘,窥视着窗外情景。
临殊已换过一身装扮,扫视过紧靠在马车壁上的成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成先上了马车,算是答应与她一起外逃,但自马车开始行驶之后,他却是一言不发,只紧握着她的手不放,眼神牢牢缩在她身上,偶尔看一眼窗外情景。
太子宫已被放了一场大火,今夜好风,大火瞬间燃了几间殿宇,惊动了一整个皇宫的人。
成先还是不说话。
临殊叹息一口气,“你还是不信任我。”
成先身子一僵,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他忙地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我不是不信任你……”
临殊与他视线对上,只等他继续说。
“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
临殊皱眉,“你不是比我更危险么?”
成先喉头一紧,又闭了话头。他阖上双眼,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临殊看向他的眼神不变。
临殊终于是受不住她的注视,正要张口吐露,马车外面忽地传来了喧闹声。两人皆是心中一紧,还不等成先探头去看,已然有人拦下了他们。
小厮举起宫牌,对围住他们的士兵道:“我们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
“皇后娘娘在此!”
车厢里的成先忽地开始颤抖,临殊回握成先的手,轻声道:“别怕……”
随后是熟悉的女声:“先儿,出来吧。”
成先心痛得厉害,揪着自己的前襟,只觉呼吸有些困难。临殊皱眉,正要开口替他回话,忽地被成先捂住了嘴。
他冲她摇了摇头,眼眸中满溢哀色。
“先儿!”皇后话语间带着严厉,“听母后的话,你乖乖出来……你宫的大火已经惊动了陛下,只要你听话,这一切都既往不咎。”
车厢里的成先缩瑟着身子,紧靠着临殊。他牙关战战,浑身发着冷汗,只让半拥着他的临殊心中担忧。
见里面的人不发一言,皇后终于是下了狠心,她紧紧攥着一只手,忽地一挥。旁边侍卫猛地向前,钻进车厢将里间的人都扯了出来。
“不要!不要!!!”成先一面扭着身子要挣脱侍卫的束缚,一面要靠近临殊。临殊只觉周遭的气氛压抑得难受,她不过是个诸侯世子,但皇后盯着她的眼神,却似腊月里的寒冰一般。
“皇后娘娘,殿下是您唯一的孩子,人祭一事未免太过荒谬……”临殊张唇求饶道。
皇后身子一顿,随后漠然道:“我知道。”
“那您……”
“不要!!!”成先疯魔一般挣脱着周围,吼叫的声音似要撕裂这无边的黑夜。
皇后却只扫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一个手刀下去,成先顿时晕了过去。
临殊一惊:“皇后……”话音未落,她的脖颈间亦是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
“呼呼——呼呼——”
耳边风声如钝刀一般刮着,临殊慢慢睁开眼,一双眼睛被刺激出了眼泪,眼前模糊着。
不是是建在何处的高台,她人被绑在一根石柱之上,如小臂一般粗的铁链将她紧紧缠了几圈,就连转动脖子也十分费力。
周遭立着无数根白色石柱,石柱上栓满了长长的白色布条,随着高台的大风飞扬着。这处……或许是个祭祀之地。
临殊皱眉思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在与成先逃离的那一夜,被人劈晕过去,后来再发生了什么,她再无半点印象。
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切,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愣神之际,前方忽地走出一个穿白色斗篷的人,兜帽宽大,罩住了人的面容。
临殊眯了眯眼,正要发问,来人主动掀起了兜帽,临殊心中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娘娘……”
皇后放下兜帽,看着临殊的眼神很是可怜。
“成先呢?……这里又是怎么回事……”临殊皱眉问道。
皇后环视了一圈周遭,“我是替先儿来告慰你的……”
临殊神色一僵,“什么意思?”
皇后道:“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意……”她双眼滚下泪来,一只衣袖捂着嘴:“你与先儿相处的这些日子,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发生疫病,我定会好好奖赏你……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可是我也身不由己啊……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孩子……你与先儿是好友——
你愿意替他的,对吗?”
临殊只觉胸中一窒,她嘴唇嚅动,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人。
高台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临殊有些睁不开眼,她道:
“不管是谁,人祭都是荒谬的,你身为一国之后,不仅没去劝诫君主,反而助纣为虐——”
皇后截断她的话:“你当我想献祭自己的儿子吗!”她忽地哭笑道,“我又如何能左右君主的意志……”
临殊歇了心思,再不想与她多言。毕竟,道路最后总是人自己选的。
皇后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她眼中含泪,“你可还有什么要留与先儿的?”
临殊阖上眼眸,嘴唇紧抿,最后什么也没说。
皇后耐了许久,等到全身被大风吹得僵痛也没等到临殊开口,最后悻悻下了高台。
下到最后台阶,皇帝已在避风处候了许久了。他看着皇后失意的模样,挑嘴笑问道:“皇后可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了?那柱上之人,莫不是不配合?”
皇后身子一震,忙解释道:“并未。”
皇帝道:“那就好。”随后他转向身后白衣白帽的巫人,“此等除疫护国的大礼,多亏了皇后为朕先祭,你们可以上去了。”
巫人忙地应声而动。
皇后只觉浑身都失了力气,她垂下湿润的眼眸,慢慢行到皇帝身后。
成先受皇帝不喜,因着民间疫病流行,皇帝最后竟也许可了太子献祭的荒唐之举。
她求了皇帝许久,始终未得松口,皇帝甚至不愿用一个宫人来替代成先。
都说虎毒不食子,然天家之人,比之恶虎更毒百倍罢。
吴江之地占尽鱼盐之利,皇帝猜忌吴江王许久,先是以世子为人质,试探吴江王的底线。吴江王妥协了,将其世子送进如受诅咒的太子宫。
但她知道,这不是皇帝真正目的,皇帝要逼吴江王谋反。
所以她给了皇帝一个借口。暗中以世子替换下太子,再告与吴江王。
那时候皇帝大笑,捏着皇后的下巴,缓缓道:“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真是不假。”
皇后胸中一窒,只觉同榻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实在太过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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