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阳起身去调暗灯光，五彩的灯带照在昏暗的包厢，明明灭灭，光影流转，一如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他对着桌上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罐拍了张照片，拍得萎靡颓败，原想发个朋友圈。
但怕沈空昱看见影响心情，更怕他看见却无动于衷。
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
七上八下的赵一阳把照片设置成头像，替换掉一只粉红色的猪，又把昵称的猪鼻子，改成一个孤零零的英文句点，朋友圈签名改成“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来个大换血。
同桌又过来了，哪哪都有他：“你微信怎么回事，不走可爱风，走忧郁成熟风了。”
赵一阳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的：“对啊，希望这样能博取某个人的在意，哪怕只有一点点。”
同桌啧啧摇头：“看到你条件这么好的人都在爱情上栽跟头，我心里平衡了许多，甚感开心，哦不，同情。”
赵一阳无语。
“照我说啊，”同桌收起玩笑，正经道，“人家不喜欢你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全国单身美女千千万，总会有比她更好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白瞎老天赏你张这么好看的脸。”
赵一阳垂下眼，想起沈空昱牵着他，一步步带他走出那个破烂阴森的大商场，领他回到孤儿院。
那晚，他睡了个难得的好觉，不用担心一些吸毒人士闯进来，也不会有老鼠蟑螂爬到他身上。
沈空昱成了他的英雄，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照进来的光。
再开口时，他认命般执拗：“那还能怎么办？我只看上这一棵树，”停顿片刻，轻声补了句，笑着认栽道，“早就回不了头了。”
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赵一阳手指在输入框悬了又悬，抵不过心口翻涌的涩意，最终还是落下。
10：05【哥，我想你了】
等了十多分钟，消息发出去，没有回音，按以往这点沈空昱不会睡，他又敲下一行。
【什么时候回来？】
【别不管我好不好，要是哥不要我了，我又成孤儿了】
【不是说好一起去北京，你不要你捡回来的弟弟了吗】
【哥，我喜欢一个人不是错的对不对，只是用错了方式】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
沈空昱刚踏进家门，没来得及坐下，手机接连震动，他一条条读完消息，原本舒展的眉心渐渐蹙起，眼里的不忍泄露他的波动。
这次散心大抵又白搭了。
玩了三个小时，赵一阳灌下五罐啤酒。
酒精度数低，醉意是没有的，只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他自己都能闻到的酒气味。
同桌问他是不是直接回家，他们几个还打算续一局去吃宵夜。
十二点了，赵一阳没什么兴致不想掺和，想赶紧回家冲澡睡个好觉，沈空昱回来，他又得睡沙发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大惊喜砸他身上。
沈空昱居然回来了，那只熟悉的行李箱又一次放在玄关，它的主人正躺床上睡觉，里面八成是从北京捎回来的特产，上次去云南也是这样，箱子四分之三都塞满了茶叶、鲜花饼和干货蘑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代购去进货来着。
沈空昱换了张床单，即便他不在这睡，可还是把他那边的枕头套也一并换成了干净的。
这不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嘛。
“哥。”赵一阳喊了声，床上的人咕哝着翻了个身，掀开眼皮看了看他，眼神一瞬变得清明，没搭话。
赵一阳得寸进尺：“今晚我想在床上睡，我那么长一条，缩在沙发睡不舒服，睡不好的话会影响第二天上课，最近上课我老是打瞌睡，老师已经盯上我了。”
赵一阳又道：“我要是再这样下去，估计老师要叫你去办公室谈话了。”
沈空昱眼都没睁，依旧没出声，但呼吸频率快了些，转过身去面对着墙，仿佛连多瞧他一眼都不乐意。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赵一阳顺杆往上爬。
不久，赵一阳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躺上了床。
久违地和沈空昱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他满足得几乎要哼出声来。
临近五月的B市，天气渐渐变暖。
夜里微凉，不冷不热正好，不需要开风扇空调，只需盖一层薄被。
沈空昱没分被子给他，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扯过一个被角盖在肚子上，双手交叠在腹部，睡样乖巧。
喝了酒的原因，微醺的状态让他很快就被困意淹没，没一会儿就沉沉入眠，睡意朦胧间，身体比脑子先动，他一个翻身，将沈空昱搂在怀里。
一股力道一下子踹在他腰间，“咚”的一声闷响，赵一阳结结实实摔在地板上，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从床沿探出脑袋，疑惑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睡觉就睡觉，别抱我。”沈空昱往墙角靠了靠。
“……哦。”
等沈空昱重新躺回去，赵一阳才慢吞吞地爬上床，过了半响，他在黑暗中低声嘟囔，委屈道：“哥，好疼啊，你怎么用这么大力，把我的心都踹出来了。”
“闭嘴。”
“好的，我什么都听哥的。”赵一阳噤声，悄悄往沈空昱那边蹭了蹭，又蹭了蹭。
学校放月假，赵一阳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可以休息，这两天他都待在家里。
沈空昱不在家时他打游戏，沈空昱下班回来他刷题到凌晨。
沈空昱看见他那副憔悴样，活像被黑白无常索了半条命。
沈空昱盯着他看了又看，终究没忍住：“赵一阳，注意休息，别光顾着学习，你的黑眼圈重得抹了鞋油似的。”
这是什么奇葩比喻，赵一阳头也不抬，奋笔疾书，皱眉苦恼道：“不敢睡，我现在成绩掉得太厉害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很简单的题我都算错了，脑子像宕机了一样，”说着，他忽地锤了锤脑袋，“好笨，这道题也做不出来，我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沈空昱看他学得不能自拔，把自己逼到双眼通红，哪还有半分往日的从容，叹了口气说：“别学了，我给你蒸大闸蟹吃。”
“我没胃口。”
“做出来你就想吃了。”
沈空昱拿螃蟹出来洗，冰在保鲜层，拿出来时还是活的，赵一阳默默去调蘸料。
蟹蒸好上桌，晚上吃太饱不好消化，沈空昱只下了碗馄饨两个人分着吃，赵一阳跳了最肥的一只，熟练地解开绳子，掀开蟹壳递到沈空昱面前。
沈空昱呆了三四秒，似在犹豫，才伸手去接。
嘴上说着没胃口的赵一阳，吃得比谁都香，一人吃了两个，先吃完的赵一阳洗手，又去学习，沈空昱叫住他：“陪我看个综艺。”
看的脱口秀，一个最近挺火的节目，赵一阳的视线却没怎么落在画面上，用余光瞥了沈空昱好多遍，对方下颌线绷得平直，全程连嘴角都没牵动一下，有几个段子精准戳中他笑点，笑意差点冲破喉咙，但他嘴角死死抿着，硬是压了回去，想笑却还要一本正经，忍得脸颊的肌肉发僵，好辛苦。
台上的演员妙语连珠，惹得观众笑声不断。
任凭演员再怎么搞笑，各坐在两端的他们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不发一语，面瘫地看着电视。
满室的哄笑成了背景音，这就有点诡异了。
赵一阳假装打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了。”
以此结束这一局促的沉默。
这次去北京，沈空昱是去和冯厘提分手的。
那件事像根刺扎他心口，他没法带这个隐秘的“污点”，继续坦然和她在一起，这对她不公平，不道德，更是对感情的亵渎，他绝不能这样做。
幸好，他读书时就知道同性恋，也接受，再加上见过郑玟。
否则赵一阳强迫他，他怕自己一下想不开把他打死。
他的第一段感情就这样仓促划上句号，潦草落幕。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彼此契合的开始，能携手走很远，可只有两个月不到，因为赵一阳的乍然插足而破坏。
沈空昱想过全然不去理赵一阳，晾那一年两年，让他深刻反省，等高考结束，他会取消一块去北京的计划，有那么多好大学，他可以去上海，香港，成都，广州……赵一阳喜欢男的，可以去大学认识新的人，重新审视自己的情感。
再熬两个月就好，沈空昱数次在心里默念。
赵一阳陷在自我营造的“和好”假象里沾沾自喜，现在，他说话沈空昱都会回应，不会让他的话掉在地上没人接。
这符合沈空昱迟早会原谅他的预期，虽留意到对方依旧有些疏离，他只当是和好的必经过程之一，从冷到热，以致于掉以轻心没嗅到沈空昱要将他们分开的气息。
距离高考仅剩一个月时，班主任在家长群不定时发考前注意事项。
如：孩子若有不适要立刻就医，饮食务必清淡，多给鼓励少施压，营造好的家庭氛围……沈空昱逐条仔细阅读，一一照做。
自两人不再明着闹别扭后，赵一阳像卸下千斤重担，做题时头不疼了，往日的精气神有了，成绩也稳步回升到原来的位置。
沈空昱说不清这场风波对赵一阳究竟有多少影响，但他确定远没有赵一阳表现出来的那么重，经此一事，他不再无条件信任赵一阳，凡事都留个心眼，多了份猜忌。
他们的相处没了尴尬，只是心照不宣地避重就轻，避开所有可能触及矛盾的话题。
一转眼，高考只剩十天。
沈空昱仔细观察赵一阳的一举一动，他依着班主任教的法子确认他有没有焦虑的倾向，还按时去群里接龙，观察下来，能吃能睡，一点毛病没有。
然而，考前两天，赵一阳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哥，我们还一起去北京吗？”
关于这个问题，沈空昱早已在心里盘桓过，眼睑不眨，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波澜道：“不去了。”
“为什么？”赵一阳说话时嗓音不自主发颤，脚似在悬空踏不到实地。
“北京那边由于我不按时到达，他们把我除名了，以后估计去另外一家分公司。”
“真的吗？”
“真的，骗你干嘛。”
“真的？”赵一阳又追问了一遍，眼神紧紧锁着不敢直视他的人。
“要我说几次你才信，”沈空昱的声音添了点不耐，似是在欲盖弥彰，过了一会，又问，“你喜欢上海吗？”
“喜欢啊。”赵一阳立时应道。
沈空昱没看他：“那我们去上海吧。”
赵一阳勾了勾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我会好好考的，然后跟你一起去，哥在哪我就在哪。”
沈空昱笑道：“别有负担，按你现在的水平完全没问题。”
赵一阳痴痴的望着他：“哥，你好久没对我笑过了。”
那抹浅笑瞬间从沈空昱脸上褪得干净，他错开视线：“你休息一下继续写作业，我也要去忙了。”
“哥，慢慢忘记我对你做的那件事可以吗？”
良久，沈空昱答：“……好。”
今天的沈空昱很好说话，好像有求必应，可弄巧成拙，自露马脚，赵一阳沉声道：“哥，你不该骗我的，小骗子……还是认为我不可原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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