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父作为在场唯一还清醒着的嫌疑人，并不清楚云绗为什么没有把他一起放倒。
但见对方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搜身的动作也毫不客气，萧父很识趣的往墙角缩了缩，确保自己不会影响到对方的搜身行为。
如果把那些陷入昏迷的人比作垃圾桶的话，云绗就是一脚踹翻了垃圾桶，一股脑的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不管倒出什么东西，本人都毫不关心。
哪怕是搜刮出了比他刚才那箱黄金的价值还要高出许多倍的东西，把萧父馋得眼睛都看直了，但他那对待垃圾一般的态度，也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毕竟云绗作为本案的负责人，不仅要参与到整个执法过程，后续还要写非常详细的记录入档呢。
也就是说，现在的这堆赃物数量越多、数额越大，那么这堆要充公的赃物，后续清算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就要越多，工作量也就越大。
所以在云绗眼中，这堆带来了工作量的“垃圾”，除了影响他之后的休假，其他的作用真的是一点也没有。
越搜越不耐烦的云绗，将这堆赃物敷衍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倒空了的“垃圾桶”们也作为废弃物，被他随意地往后一扔，堆成了另一座人山。
而他不仅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嘴上的嘟囔也没有停止。
萧父默默听了一会那没有逻辑的碎碎念。
每隔几句云绗就会冒出来一些类似于“抓回去”、“绝不放过”、“命苦”之类的奇怪字眼，还很自大地认为这都是在说萧父，萧父觉得自己只是想办法填补自己的窟窿却被抓回去真的是十分命苦，但他再怎么认为自己命苦，也不敢开口向云绗求饶。
这位高阶修士的精神状态真的很不稳定，谁知道自己被注意到后，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但是完全没有动作，也只能保证一时的安稳。
等云绗搜完其他人的身，肯定还是会注意到他。
求生欲和理智在脑海中打了一下，他决定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场内还清醒着的第三人——苗赢。
萧父的手脚虽然都被捆了个结实，但并不妨碍他控制自己的身子倒在地上，用翻滚的方式，快速滚到了一个靠近门口的地方。
等撞到门边的墙面时，萧父赶紧调整了一下面向，躺在地上，对上了苗赢欲言又止的眼神。
见到了这根救命稻草后，萧父首先试图坐起身子，换个更像样的姿势对话。
可对于一个缚住了手脚的人来说，倒下容易，想要重新站起来，至少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有可能翻盘。
萧父在心急如焚地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后，他躺在地上，没忍住在内心吐槽苗赢。
这丫头真的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真是个白眼狼，还不赶紧来扶我一把！
但在当下的这个场合，萧父心中的这些怨言，是万万不敢像从前那般直接数落出来的。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出丑，萧父立刻用换了种方法，用极其和蔼的语气，跟苗赢打起了感情牌。
“苗赢啊，我们都十多年没见面了吧？前段时间听说你有急事走了，没能见一面，叔心里可是一直记挂着你的，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果然是缘分啊！就是这个场面有点小误会，你看能不能先把叔扶起来，听说好好跟你解释。”
苗赢没什么动作，就这么看着他，“你觉得……这场面还能有误会吗？”
萧父脑筋快速转动，绞尽脑汁地思考，有什么借口可以暂时唬住这个笨丫头。
毕竟他打算从黑市里面拿到苗家涉禁证据，用以威胁苗家的计划，是绝对不能告诉我这丫头的。
算来算去，他只能把苗赢往灵根买卖的方向引导。
他假模假样地表示，“哎呀我是听说木也身体出了问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才着急的找来黑市的啊。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肯定不希望谁过早的离开，有救命的法子当然要落实啊。你放心，我做事有考量，不会搞一命换一命的事情的，挖掉灵根并不会死人，萧秋秋只是需要辛苦一段时间，就能帮木也度过这个难关，后面等我们两家缓过来了，再给他重新移植一个，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见苗赢出了疑惑的表情，萧父还以为是自己的瞎编起了作用，于是更加卖力地开始表演。
“叔承认，这事情确实是有风险，但在药青城做这个并不违法，就是一个案例很多的常规手术而已，那边的移植手术已经很成功了。你只要稍微了解禁术就知道，这个东西用得好，是完全可以救人的。我跟你妈妈的心情是是一样的，不然你妈也不会这么努力的赚钱，你说对不对？叔铤而走险，都是为了咱们两家好啊！现在大家都不好过，可不就得互相帮助吗！”
听着这口口声声地“为你好”，苗赢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这人瞎编能力怎么这么强？
都在交易现场被抓包了，居然还想瞎扯，想出来的理由还挺自洽？
真不愧是年轻的时候就能靠自己判断出“小宗门给三零哥的待遇，比大宗门给的更高”这一潜规则的聪明人。
很多与萧父同为三灵根的修士，在选择加入大宗门后，不是苦于资源难挣，无法晋升境界，就是碍于位置已满，无法提升职级。
但萧父在前半生，并没有人云亦云的随大流，选择人走得多、但竞争力也最强的路线。
他靠着聪明的头脑，找了一条极利于个人发展的道路。
所以他的修为和升职道路，在同辈人士当中，绝对称得上是极为顺遂的那一批了。
小时候听萧父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苗赢总是会有一种错觉。
在这个从不缺少天才的修真界，所有的天赋当中，仿佛“聪明”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紧要的才能。
人若是想往高处走，必然会面临很多局限于自身条件，从而难以处理的问题。
而很多靠“贫瘠”条件无法解决的问题，似乎都可以靠“聪明”来找到答案。
再加上后来去私塾上学，完全想不出是□□的自己，笔试表现令周边的所有人都连连摇头时，苗赢就深刻明白了“聪明”的重要性。
人总是对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抱有过高的滤镜，拥有自知之明自己和聪明人不沾边的苗赢也不例外。
她一直觉得，“聪明”不仅是命运天赐的天赋，也是在遭遇一切困境时，可以解决一切难题的答案。
她小时候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聪明人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
若是放在以前，苗赢会对此深以为然。
可是放在现在，她看着萧父用仰躺的姿势打感情牌，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多年前的美好感情，试图用同情心来解开眼下的困境，苗赢只觉得荒唐好笑。
倘若“聪明”真的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拥有它的聪明人，又为何会落到如今地步。
如果说萧父落到这副田地，是因为他不够聪明，才在今天这样的场景说出如此荒谬的论调。
那么，那些与萧父相似的、千千万万受害者们，难道都是因为不够聪明才上当受骗的吗？
倘若将所有问题产生的原因，都归结于“不够聪明”，这也只是蒙骗。
苗赢深呼吸一口气，用平稳的语气反问，“你的意思是，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最大化保护我们两家的利益的出发点而行动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萧父内心欣喜了一下。
太好了，这丫头上钩了！
他就能翻盘了！
刚打算把以前对苗赢的好，全部翻一遍旧账的萧父，就见着原本抱臂而立的苗赢，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玉简递到了萧父面前。
里面播放了，正是萧父先前在茶楼跟黑市商人讨价还价，要求拿到交易记录后，好事后威胁苗家，并且敲诈苗赢的留影证据。
萧父刚浮上脸笑意，瞬间就被这份意想不到的证据，狠狠击碎了。
苗赢俯视着萧父，长叹一口气。
“叔叔，算咱们两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是曾经真心把您当作我敬爱的长辈的。虽然妈妈后面总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我还记得当初就是靠着自己的聪明，选对了入宗门以后的发展道路。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上进的‘聪明人’，肯定能够在各种变动当中，牢牢把握自身的利益。”
苗赢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玉简，再切换到了萧父找她做担保人的聊天记录。
“事实证明，你确实也是这样的聪明人。不管当初你的选择，还是后来与我们家的交好，甚至是前不久试图设计我给你做担保，都是你用‘聪明’来把握自身利益的充分表现。”
见萧父的嘴开开合合，却始终没有再说什么接话。
而苗赢也不打算再给他辩解的机会了，“我也并不想说如果你把这份才能用在正途上面，会不会走到如今这副田地的可能性。我们在一开始，真的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但你却完全放弃了，现在的我，确实没有什么未来可以跟你谈。”
听到这里，萧父终于开始慌了。
他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语气，嘴里开始像倒豆子一般，不断冒出求饶的话语。
“苗赢！苗赢！苗赢你听我说！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你也知道，叔叔平日里很聪明的，最近被那挨千刀的骗局给扰乱心智，这才方寸大乱的啊！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不仅是峰主的亲传弟子，还和很多高层的亲传弟子都交好，只要你愿意想办法，叔就还有救啊！看在我以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就再帮我一次吧！最后一次！真的就这一次！”
见苗赢的表情始终无动于衷，萧父也顾不上形象了，直接一个翻滚，试图凑近苗赢，咬住她的裙摆求救。
但苗赢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一直用来防身的飞刀，直接射了出去，刀插入了地面，也把萧父拦在了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之前那帮催债人束缚萧父用的绳索，上面有封禁灵力的特效。
无法使用灵力的萧父，在几次无法突破几片飞刀的拦截无果后，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看向苗赢。
好话、求饶话说尽了，萧父见着苗赢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我不信你不知道，灵根移植术，是连炼药师协会都认可的存在！这东西在药青城根本就不犯法！别跟我说什么各地律法不同，孟听安那自大傻*严惩禁术，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吗？！别搞那些装模作样的正义了！难道你就没有私心吗？如果苗玉清和木也以后也犯同样的错误，我不信你能做到无动于衷！”
听到这一番话，云绗也放缓了搜寻的动作，想听听面对这样的疑问，苗赢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毕竟苗赢靠着一份土话翻译书，就直接拿到了禁阁文职岗位的免考推荐书这件事，宗门里的那些折戟在入职考试、以及考了很多次才成功入职的其他弟子，可是怨念颇深呢。
现在还没有发作，只是碍于手上的工作量太多，再加上苗赢本人又不在宗门，大家的不满才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但等林风远把木也的入职推荐书交上去，都不用等到近期的工作告一段落，宗门内部就会出现一片极力反对的波澜了。
倘若不提前采取措施，等他们的历练结束，回到宗门的苗赢想要在禁阁长久待下去，只会遭到比针对木也更加过分的责难。
所以提前选取位能力足够、关系也不错的前辈，给他们带路，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至于这个前辈是谁？
林风远想都没想，就把孟听安跟云绗的名字一起勾了上去。
作为本次给云绗创造休假条件的报酬，在几人的历练期间，会先行负责带木也回到修云宗，熟悉禁阁的文职工作。后续会再找机会，让其跟着孟听安学习一番。
木也学习过程中产生的其他问题，除了问孟听安，也随时可以问云绗。
至于自己……已经给木也规划好了道路，也不用再做更多了，倘若真的大包大揽，对他其实并没有好处，而且什么都她做了，那要木也干嘛？
至于苗赢，虽然这场历练看似在游玩，但该有的训练，其实都没有落下。
就算苗赢在后续的宣传工作中逐渐落入下乘，但凭借着绝对听从命令的超强执行力，孟听安试过了就绝对不会放弃的。
不过这也得是在苗赢晋升出窍期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云绗，对这个呆头呆脑的师妹，就只有一个深刻印象。
那就是她写文章的文笔，极其简陋粗俗。
作为炼药师，在最初看到苗赢和渡泽云合写的那版翻译版并按时，他当即就体会到了和孟听安感同身受的前途无亮。
后面这玩意得到了普遍的认可与推广不说，苗赢还在林风远的帮助下，依靠的这份成绩，一举拿到了推荐信后，云绗理智上可以理解，但心中还是有些瞧不起。
自己努力耕耘了那么多年才拿到的东西，是被另一人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心有不爽，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在看到林风远还委托他，带看不起的人的哥哥进几个工作的时候，云绗还以为是自己近期的工作时间太长，不小心睡过去了，做了个噩梦呢。
再猛掐了自己好几下，发现这份委托不是梦时，云绗原本还想找林风远好好聊聊，让她不要滥用特权，随意给其他人开后门。
毕竟林风远这个年纪，总是容易喜欢争强好胜，逞英雄。
但林风远直接在云绗开口劝告之前，就直接抢先提出了一场面试邀请。
倘若云绗觉得木也没有这个资格，那林风远就主动放弃。
但倘若木也表现优良，可就得替林风远干上好一段时间的活了。
当然，事实上是证明，林风远是对的。
而云绗也并非输不起，他也就真的因此尽心尽力的带起了木也。
但对于苗赢，她可真的没什么反应。
而云绗也觉得，如果是武职，以苗赢的天赋，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但放在文职的宣传岗？
那可真的还挺难的。
这一次事情主要是占据着诈骗案涉及人员广大、地区幅度差异大的优势，但日常的宣传，苗赢是很难比过那些浸淫了多年的老枪手的。
云绗其实也能算出来，林风远大概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先让苗赢插入禁阁，后续再用其他的机遇操作一番。
虽然路子不太寻常，但这也不是林风远第一次不走寻常路了。
至于现在这个场景既是林风远推动的，也是云绗默许的。
云绗也想看看，苗赢在律法与大义灭亲的这一个课题上，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这个问题常见的回答无非就那么几个：
一，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但却可以为了维护律法的公平公正性，做到大义灭亲。
听起来很理想很官方，但也只是一个中等评价。
二，是绝大多数人的内心想法，却鲜有人敢说出口——做不到，条件允许的话，会帮助减少甚至减免惩罚。
虽然听起来自私，但也是现实。即使在禁阁会得到低分，但只要敢于说出口，只要能力合适，就有很大概率会被尹云泽捞走。
第三个答案，是孟听安当初抽到考题后，答出的高分回答。
不会做到无动于衷，但是根据事件的影响程度，来决定判决力度。法律目的并非是正义，而是为了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对公众影响和外恶劣的，轻罪也按重罪判。倘若重罪能够保护甚至成就绝大多数人，此时的违法行为将不再责众，也不急于惩罚。
核心意思就一点：给予惩罚只是施行的手段，维护稳定才是主要目的。
原本云绗以为，苗赢大概会从前面两种答案中，选择第一种官方回答。
但她的回答，却让人眼前一亮。
苗赢先是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局限性，“是啊，你没有说错，我确实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老实说，当我最初得知妈妈的想法的时候，我确实很慌张。”
听到这里，萧父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轻蔑表情。
但苗赢毫不在意地继续解释，“但叔叔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以为‘聪明’是绝大部分人最需要的东西，若是想要再进一步，似乎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一‘聪明’。但我们之前都忘了，‘聪明’虽然时常与上进并行，但比起最大程度的聪明，我们更需要学会压制住内心的贪婪。”
苗赢指了指那堆用各式值钱物的小山，“我们之前对于禁阁的理解，都是用责罚来维护正义。但并没有意识到，当内心用来限制贪婪的规则，被这些利益逐渐简化后，人们对使用暴力和强取豪夺的态度，就会变得越来越宽于律己。妈妈他们并没有使用禁术，并不是因为我们家有多么高尚的情操，而是因为我们知道，做错了事情会挨罚。大部分人会自觉遵守律法，靠的也不是信念与自觉，而是触之必罚的案例警告。这也是我认为不能放过你的原因。”
可惜萧父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一番话，他直接朝着苗赢啐了一口，“呸！虚伪至极！买卖同罪，有本事你就拿着苗玉清开刀啊！有本事就让你哥成为那个案例！”
进入了结丹期后，苗赢早已跟着林风远学会了用灵力裹挟全身以用于护体，所以这口唾沫，并没有被喷到，她只是用遗憾的眼神看着萧父。
“虽然你觉得我是在瞎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我并没有忘记过，小时候，叔叔你是一个极好的人……所以我是真心希望，像叔叔这样的悲剧，可以靠着重罚的警告，来最大程度的减免发生。这些案子并非是由我负责，所以判决也并不会成就于我。如果能大幅度减少类似案件，让更多人免于哀伤，那么这件事情，至少在现行的法律看来，是正确选择。”
在萧父确定自己成为了被放弃的选择后，忍不住痛骂苗赢是个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一肚子的脏话还没有发泄完，就感到脖颈处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尖锐穿刺感，眼前很快就发黑，像其他人一样沉寂了下去。
苗赢刚想感谢云绗的解围，但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发现云绗正在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她。
他刚才没有听错吧？那个笨蛋师妹说的什么？
虽然苗赢的话很零碎，但核心思想却是：给予重罚是法律的警告手段，减少犯罪是法律的主要目的。
这成功的与孟听安的答案不谋而合了。
不是？！这一套说辞是林风远特意让她背得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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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聪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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