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局内部调查部的禁闭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纯白色的立方体。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毫无瑕疵的白色软性材料，吸收着一切声音和光线，只有头顶一盏恒定亮度的柔和顶灯提供着照明。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只有角落一个简单的卫生单元。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信息，旨在让被审查者处于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智崩溃的孤立状态。
林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席地而坐。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焦躁地踱步或崩溃，反而闭着眼睛，如同老僧入定。但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
他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织网人”任务的每一个细节。
从传送落地时空气的湿度，到目标羊皮纸草稿上墨迹的深浅；从沈酌潜入修道院时脚步的轻重，到自己操作校准仪时指尖感受到的细微反馈……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被他提取出来，重新构建成无比精细的虚拟场景。
他反复审视着那个致命的操作节点——输入Zeta-7参数。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指尖敲击虚拟键盘的触感，屏幕上跳出的确认框，以及他毫不犹豫点击“确认”时，参数栏显示的数字：0.0000γ。
绝对不可能是0.0073γ！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操作日志被篡改，这是唯一的解释。但如何做到的？时空局的核心系统防御级别是最高级，内部人员作案？外部入侵？目的是什么？陷害他？一个分析员，有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陷害的价值？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但林序强迫自己冷静，将注意力集中在技术层面。篡改日志，必然留下痕迹。再高明的黑客，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系统一定有备份、有校验码、有隐藏的审计线索……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超频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在浩瀚的数据可能性中，搜寻着那个微小的、可能存在的漏洞。
……
禁闭室外，时空局的走廊里，气氛同样压抑。
沈酌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无形的针尖上。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同事，投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复杂的意味——同情、警惕、疏远，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曾经因为庞贝任务而获得的些许认可和敬佩，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沈酌，听说你和林序搭档挺默契的？这次可真是……唉。”一个平时还算熟络的行动队员拍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要我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林序那种人，平时看着冷冰冰的，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另一个分析部门的人低声嘀咕，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沈酌听到。
“沈专员，内部调查期间，请你尽量避免与相关事务接触，这也是为了你好。”连上司陈指挥官，在走廊遇见他时，也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
所有人都暗示他，明哲保身，远离麻烦。
沈酌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把自己关进了训练室。他对着沙袋疯狂击打，汗水浸湿了背心，肌肉因过度发力而酸痛，却无法驱散心中的混乱。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林序。
一个是初遇时，那个面无表情、用数据衡量一切、让他火大无比的“机器分析员”。
另一个，是庞贝城废墟下，那个声音镇定、计算精准、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搭档；是上海舞会上，那个身着旗袍、在危机时刻被他下意识护在怀中的人；是宿舍里，那个沉默地为他包扎伤口、侧脸专注的同伴。
证据确凿，逻辑清晰，一切都指向林序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甚至是……故意的破坏。
可是……那个连吃饭都要计算营养配比、对规则和精确有着近乎偏执追求的家伙，真的会做出这种疯狂且漏洞百出（如果篡改日志是真的）的事情吗？
理智和情感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高级文官制服、面容和煦的中年男子——内部调查部的副部长，莫里森。
“沈酌专员，打扰了。有点情况，想和你了解一下。”莫里森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但沈酌敏锐地感觉到那笑容背后审视的目光。
两人来到一间小会议室。莫里森没有直接询问任务细节，而是闲聊般地问道：“和林序搭档，感觉怎么样？他这个人……是不是平时压力很大？你知道，分析员的工作，尤其是他那种追求完美的性格，很容易积累负面情绪。”
沈酌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莫里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其实，我们调查中也发现了一些……异常。林序分析员近期的心理评估报告显示，他的精神负荷值一直处于临界状态。有时候，人在极大的压力下，可能会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或许是为了寻求解脱，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抗议……”
他话语委婉，但意思明确——他在暗示林序可能因为压力过大而精神失常，导致了这次事故。
沈酌的心猛地一沉。这种解释，看似合理，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和……愤怒。
“莫里森部长，”沈酌抬起头，目光直视对方，“我和林序搭档时间不长，但一起经历过生死。我不认为他是一个会被压力压垮的人。这件事，一定有别的隐情。”
莫里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和煦的笑容：“当然，当然，我们调查部也会秉持公正的原则。不过，沈专员，作为同事，我还是要提醒你，有时候情感会影响判断。在最终结果出来前，保持适当的距离，对你自己，对时空局，都是负责任的做法。”
送走莫里森后，沈酌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莫里森的话，看似关心，却总让他觉得像是在刻意引导着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时空局内部穿梭往来的飞行器，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那栋纯白色的、关押着林序的建筑上。
禁闭室的方向，一片寂静。
沈酌的眼神，却在这一片寂静中，逐渐变得锐利和坚定。
他不信。
他不信那个在绝境中依然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家伙会崩溃。
他不信那些看似完美的证据。
这背后，一定有一只无形的黑手。
深夜，当时空局大部分区域都陷入沉睡，只有巡逻机器人的红色光点偶尔划过走廊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监控死角，利用一张权限异常高的临时门卡，刷开了位于核心区域的证据保管室的气密门。
沈酌闪身进入，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微型手电，光束扫过一排排储存着重要物证和数据的保险柜。
他要亲自查一查，那些指认林序的“铁证”，到底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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