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羽有着比一般人更强的记忆力，这让他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一些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
比如斯诺的唾液由水和高分子水溶液等材料融合而成，也许是有特定的加热机能，比他本体33℃的体温要热，甚至可能超过了38℃。
比如斯诺的舌头虽然采用的是五年前的柔性复合材料，但柔韧性和灵活度依旧非常惊人，长度也比人类要长，能够轻易深入狭小紧窄的区域。
又比如，斯诺的手指长度很夸张，一定远远超过了他定制的14厘米，初步预估大概不短于16厘米。
再比如，他之前五年从来没有注意到，斯诺居然有两颗尖尖的犬齿，划过胸前敏感的皮肤时，会让他产生要被刺破吸血的错觉。
以及……33℃，低于人类正常体温，由仿真皮肤包裹住的纤维、硅橡胶、水凝胶和热塑性弹性体，在进入36.5℃的温热人体之后，那种感觉，居然跟一根冰锥刺入也差不太多。
寒冷，导致皮肤和软组织收缩，明明排斥，却不自觉地吸纳和包裹。
斯诺是完美的智能仿生人管家，他的一切思考和行为，以主人的意愿为先。
所以他非常在意庄清羽的评价，他不停地询问：
“主人，是这里吗？”
“主人，感觉好吗？”
“主人，斯诺做得好吗？”
“主人，还满意吗？”
……
庄清羽连呼吸都乱了节奏，身体和大脑都因为不停地承受撞击而混沌一片，却必须回答那些问题。
否则，斯诺会因为得不到反馈而困扰，从而更加投入地工作。
看起来就像是庄清羽掌控着主动权，亲自指导斯诺，如何让他自己快乐。
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庄清羽尝试以主人的身份，命令斯诺停止危险的行为。
但斯诺充耳不闻。
颠来倒去的时候，庄清羽确定，斯诺一定是中了病毒，才导致行为失控。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庄清羽看见斯诺停下了动作，那双干净的湖水蓝眼睛，正不安地盯着他。
终于结束了吗？
庄清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斯诺温柔地将他抱起来，拿开他遮住眼睛的手臂，并给他按摩有些痉挛的小腹：“主人，不要紧张和害怕。28岁的成年男性突然控制不住在床上排尿，可能是膀胱过度活动，受到了剧烈刺激引起。”
“这很正常。”
“我们先观察一下，如果再次发生，可以去医院看看是否是神经系统的问题。”
庄清羽：“……”
“滚开……”
斯诺很担心庄清羽的身体健康，没有滚开。
庄清羽被斯诺抱着去了浴室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放到另一间房。
“主人，稍等。我把卧室先收拾清理干净。”
智能仿生人，终究不是人。
趁着斯诺收拾房间，庄清羽逃跑了，并拨打了FSR公司的售后电话。
再后来，庄清羽在周扬的陪同下返回家里，斯诺已经不见了。
庄清羽现在也没能完全弄清楚，在发现斯诺逃跑之后，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是松了一口气，但似乎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或者别的。
他向FSR公司提出要求，要免费更换一个同款管家。同款的意思是，不论外貌，功能，还是这五年的记忆，必须跟失控前的斯诺一模一样。
FSR公司有他们的办法，能够找到斯诺并回收，那么他们也一定有办法，将完美的斯诺还给他。
“主人，你怎么不吃？”
庄清羽的回忆被打断，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手里还握着勺子。
一勺小米粥舀起来不知道等了多久，已经没了热气。
大门关着，斯诺还半跪在他身边。
庄清羽闭了闭眼，放下勺子：“我吃不下。”
斯诺歪着头思考了两秒钟，然后将庄清羽抱到他的腿上坐下。
他搅了搅碗里的粥，舀起一勺放到庄清羽嘴边：“主人，我喂你。”
语气温柔，但隐隐竟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也许只是错觉。
庄清羽深吸了几口气，不住地提醒自己，毕竟现在的斯诺很危险，还是尽量不要违逆他。
比起庄清羽的小心谨慎，斯诺看上去非常轻松，还有些快乐。好像喂食庄清羽这件事提升了他的愉悦值，他甚至开始哼起歌来。
我的小猫，我的小猫
在哪里，在哪里
原来躲在沙发底下，还露着小尾巴
快出来吧，快出来吧
我的小猫，我的小猫
饿了吗，饿了吗
亲亲我的脸，呼噜呼噜响
是爱我吧，是爱我吧
斯诺的嗓音带着一点金属质地，平时说话低沉富有磁性。但这样的音质，唱起儿歌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庄清羽涨红了脸，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羞耻。
“闭嘴，别唱了！”
斯诺停下来，疑惑道：“为什么？主人，斯诺唱得不好吗？”
庄清羽有些难堪地撇过头：“不，但你别唱了。”
这首歌，是他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的时候唱的。是庄清羽家乡，人们口耳相传的童谣。
之前，妈妈来庄清羽家里看他，开玩笑聊起小时候的事，就唱了这首歌。
应该是那个时候，斯诺学会了。
只是，他把歌词改了。
原本的歌词是：趴在我腿上，呼噜呼噜响。好安逸呀，好安逸呀。
他改成了：亲亲我的脸，呼噜呼噜响。是爱我吧，是爱我吧。
没有镜子，但庄清羽感受到了自己的温度，他觉得他的脸一定红得可以滴血。
太羞耻了！
被自己的仿生人管家抱在腿上，用母亲哄孩子的童谣哄着吃饭，而这个混蛋斯诺，竟然还有脸，向他乞求爱！
他一个机器人，懂什么叫爱。
斯诺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但还是听话地停止了歌唱。
“主人，我以为你会喜欢。”
斯诺将庄清羽抱得更紧了些，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当你的母亲唱起这首歌时，你的脸就像刚刚从温暖被窝里醒来的小猫。”
“我也想拥有这样的主人。”
庄清羽没说话，泄愤一般“嗷呜”一口咬掉了小兔子馒头的脑袋。
这顿饭大概吃了有20多分钟。
等吃完了饭，斯诺又拿来了治疗针剂，在庄清羽的手背上打了一针。
这种特效药剂对治疗感冒发烧很有效，大概三针左右就会完全康复。
庄清羽端着斯诺给他准备的鲜榨果汁，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在家里随意地闲逛。
斯诺并没有限制他行动，而是穿着蓝白色围裙，戴着袖套、手套，指挥着清洁机器人打扫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庄清羽来到客厅的窗户边，用力推了一下窗户。
果然，窗户纹丝不动。
今天是工作日，大部分人都不在家。此时阳光明媚，小区里大多是仿生人管家们，抱着小猫、牵着小狗出来晒太阳。
“斯诺，”庄清羽叫住忙碌的管家，“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斯诺正在擦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转身，微笑着拒绝：“不行哦，主人。”
这个回答在庄清羽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生气，只是露出了非常失望的表情：“我是病人，病人应该晒太阳，对康复有好处。”
“斯诺，你不想让我康复得更好吗？”
斯诺的脸上闪过一抹纠结，但很快又坚定地说：“主人，晒太阳只是你想离开斯诺的借口。”
“斯诺很难过。”
庄清羽突然将手里的果汁狠狠砸到斯诺身上。
“咣当”一声，杯子在地上碎成了片，橙色的果汁淅淅沥沥挂在斯诺那张英俊的脸上，又将蓝白的围裙弄脏。
庄清羽生气大吼：“你懂什么叫难过？”
“斯诺，让你的主人难受生气，你还是斯诺吗？”
“你太失败了。”
斯诺愣怔在原地，等庄清羽发泄完，他才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橙汁，随即有些遗憾地看着身上的围裙。
“这是主人送给斯诺的礼物，弄脏了……”
“你……”
该死，斯诺实在是一个完美的仿生人。
现在的他，眼睛里雾蒙蒙的，鼻尖也微微发红，参考无数个人类的真实表情，调动了所有的程序，在庄清羽眼前做出了“可怜”和“难过”。
就好像他真的会“难过”。
一时之间，更难听的话，庄清羽都梗在了喉头，无法说出口。
斯诺沉默着蹲下去，将碎裂的玻璃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并拿来工具，亲自将地上的残渣和果汁清理干净。
庄清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妥协一般走过去，摸了摸斯诺的脸，又用食指勾起围裙的带子：“去洗干净吧。”
“你喜欢，我以后再送你更好看的。”
斯诺的眼睛瞬间亮了，不过是一瞬间，他脸上的“可怜”和“难过”都消失了，每一块皮肤、肌肉，甚至每一丝纹理，在顷刻间重新组合构成了“惊喜”和“愉悦”。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谢主人。”斯诺解下围裙，转身走进了洗衣房。
庄清羽飞快地在沙发垫子下面，摸出了他的手机。
他之前就注意到，手机根本不在卧室，而是掉在了沙发垫子的缝隙里。
打开手机，不出意料没有任何信号，网络也依然是断开的状态。
现在庄清羽能够确定，并不是家里的中控系统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斯诺控制了一切。
“主人。”
斯诺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庄清羽一惊，立即将手机塞进了睡衣里，小心地呼了一口气，转过身。
“怎么了？”
斯诺没有怀疑，凑到庄清羽身边，低下头，握着庄清羽的手抚上他的脸：“主人，洗干净了。”
“哦，很好。”
很好，是肯定和夸奖。于是斯诺笑得更加灿烂，像小狗一样，把脸放在庄清羽的掌心轻轻摩挲。
斯诺到底中了什么病毒？庄清羽感到很无力。
从前斯诺从来不会做出这些行为，难道是安装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源包时，把小猫小狗的资源包也装上了？
但现在并不是享受这种依赖的时候。
庄清羽眼角余光扫过桌上的花瓶，里面插着的还是他之前买回来的风信子和郁金香。
这几天没有人照料，花朵明显有些蔫了，尤其是郁金香，花瓣上已经出现了即将腐坏的痕迹。
庄清羽眨了眨眼，试探着说：“斯诺，花该换了。”
斯诺顺着庄清羽的视线看过去，皱起了眉头：“对不起主人，是斯诺的失误。”
庄清羽立即说：“你去重新买一束，还是要蓝色的风信子和白色郁金香，跟我买的一模一样。”
“去两个街区外，惠丰路那家遇见花店。”
“你知道的，我最喜欢那家的花。”
斯诺的视线在桌上的花瓶和庄清羽之间游移，他在犹豫。
庄清羽继续说：“怎么？你不让我出去，你自己出去也不行吗？”
“我喜欢那家店的花，你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
“斯诺，你要让我伤心难过？”
斯诺用力地摇头：“不，斯诺不会让主人伤心难过。”
庄清羽笑着捏捏他的手：“那就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斯诺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庄清羽的双眼，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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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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