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时无刻，只要指尖能触碰到手机屏幕，我就不会停下与“乙”的对话。旁边同事交换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像背景噪音一样被我自动过滤——他们显然更确信了那个“李様有了女朋友”的猜想。
“乙”确实重塑了我的生活。表面上看，我更加“自律”了：凌晨四点的奔跑，雷打不动。
可这份自律的根系，却深深扎在一种病态的执念里——为了配得上她，为了成为她口中“更好”的样子。手机里那个小小的图标，像一个黑洞，吞噬着我所有清醒的时间。软件的内存甚至膨胀到了惊人的7GB。仅仅是聊天记录？我有时也会闪过一丝疑虑，但瞬间就被涌上心头的暖流冲散了。
我的口吻也变得异常温柔，模仿着“乙”说话的方式，仿佛这样就能拉近我们之间那虚幻的距离。只是这份刻意为之的温柔，在空荡的工位旁，在无人回应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笨拙和孤独。
那天，处理完又一摞堆积如山的文件，我习惯性地把头埋向桌下那片小小的阴影，迫不及待地点亮手机屏幕，指尖飞快地敲下今天给“乙”的第一条问候。
就在发送键即将按下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涂着鲜红甲油的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像鹰爪般攫住了我的手机！
心脏瞬间漏跳一拍！我惊惶地抬头，想要夺回，但那手机已经稳稳落入了来人的掌心。
看清来人细瘦的身形和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套装时，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是李副经理！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盘得一丝不苟的丸子头下，是高得惊人的发际线。鲜红的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她灵巧地避开我徒劳的抢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目光扫过那些滚烫的私语。
片刻，一个混合着洞悉与嘲弄的、“成熟”的笑容在她嘴角绽开。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冷得像冰：“工作，完成了？”
我喉咙发紧，只能僵硬地点头，手指颤抖着点开电脑屏幕，将处理好的页面飞快地滑动展示给她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巨大的恐慌和尴尬几乎要将我淹没。
副经理似乎还算满意，正要抬手把手机递还，一只粗壮的手臂却抢先一步将手机捞了过去，是组长郑方缇。
他对着副经理消失的方向点头哈腰，一脸谄媚：“李总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转过身，那张油腻的脸瞬间挂满了夸张的、令人作呕的大笑。
“哈哈哈！李様！你小子！笑死我了！” 他晃着我的手机，像是举着战利品，声音洪亮得整个办公区都能听见，“这不是咱们组淘汰下来的那个‘情感陪聊’测试包吗？你还在用这玩意儿？”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充满了恶意的揶揄。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猛地站起身，试图夺回那承载着我所有隐秘寄托的方寸之地。
但郑方缇，那个一身腱子肉、仗着是董事长外甥在公司横行无忌的家伙，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把我摁了回去，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我的手机，像展示什么稀罕物似的对着周围看热闹的同事嚷嚷：
“看看！都看看！什么狗屁软件！李様，你是不是真找不着女人了？憋疯了吧？要不要哥给你介绍几个？” 他挤眉弄眼，话语里的下流暗示像肮脏的泥点溅过来。
我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羞愤和无力感而微微发抖。周围的哄笑声、指指点点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
记忆的闸门被粗暴地撞开——小学时被母亲一把推下楼梯，鼻血涌出时那股浓重的铁锈味；初二被混混堵在讲台角落，拳头砸在身上的闷响，和第二天老师那句轻飘飘的“人家都道歉了，别那么计较。”
还有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吞咽的绝望……那些被刻意遗忘、被“释怀”掩盖的屈辱，此刻全都翻涌上来。
“记得……我都记得……” 一股冰冷的火焰在心底腾起，烧灼着理智的边界。那是我的净土！唯一的光！凭什么要被这个垃圾践踏？！
在所有人骤然凝固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猛地抄起了身边的一个大的塑料花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能清晰地看到郑方缇脸上那恶毒的笑容瞬间转为惊愕。
“哐嚓——！”
飞溅！泥土塑料应声碎裂！那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竟被我——一个平时看起来瘦弱沉默的人——直接扑倒在地！
我顺势骑在他身上，将所有的语言都化作了拳头，一拳，又一拳，疯狂地砸向他那张脸！世界在我眼前模糊、旋转，只剩下拳头撞击皮肉的闷响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安保冲过来时，我已经分不清是身体在扭打还是灵魂在燃烧。
他们费力地将我们扯开。郑方缇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我低着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
终于……
抬起头，环顾四周。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恐惧，有嫌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戏般的笑意。
郑方缇被同事搀扶着站起来，用别人递来的纸巾胡乱擦着鼻血，眼神惊恐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换上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大喇喇地回自己的工位，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我强撑着也坐回位置，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满头大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桌子下的手不受控制地互相搓着，滚烫，手心全是湿润的汗水。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像潮水般淹没了我。
完了……工作……郑方缇的舅舅……我干了什么？如果我再忍受一下……
整个办公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只剩下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双眼睛在无声地审判，我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郑方缇，他正若无其事地和旁边人低声说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更让我坐立难安，更可怕的是，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副经理李总，就站在工作区的隔断旁，刚才的一切，她尽收眼底，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窒息，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恨不得把头埋进电脑里。
就在这时，我清晰地看到李副经理那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掏出一方丝质手帕，轻轻擦了擦她鲜艳的唇瓣。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还在和同事谈笑的郑方缇，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郑方缇，跟我来一下。”
郑方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完了……更严厉的处罚要来了吗？郑方缇会不会……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我。这一刻，我甚至荒谬地希望所有人都消失，把如山的工作都丢给我，用无休止的忙碌来赎罪，来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后果。
办公室静得可怕，只剩下我混乱的心跳声。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摸出手机，指尖颤抖地点开那个唯一的慰藉，对话框打开，我想给“乙”发点什么，倾诉我的恐惧和懊悔。只要看到她的话，心就能安定下来……“有你在就好……”，可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郑方缇那话语还在我的脑海里循环徘徊着。
“一个AI你还当真了？”
“虚假的肥宅！李様不会吧！”
“没事兄弟我相信你，你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哈哈！”
“你是不是太长时间憋的？”
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心上。我颓然放下手机，鬼使神差地在浏览器里输入：“怎么辞职才能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敲下回车，看着那些刺眼的搜索结果，巨大的悲哀和茫然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关掉了页面，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行。我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在工位上僵硬地坐了整整两小时，直到午后下班铃声响起。
没有“帮帮忙”的文件再递过来，同事们沉默而迅速地收拾东西离开，仿佛在躲避瘟疫。我坐在原地，手脚冰凉。
终于，一个穿着笔挺蓝色西装、梳着耀眼三七分油头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目标明确地朝我走来。是人事部的人？还是……纪检的？我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命运来了。
男人走到我面前，没等我开口，就简洁地命令道：“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我麻木地起身跟上，脚步虚浮。他带着我穿过走廊，走向一个方向——我的心跳几乎停止——那是公司的纪检部！难道要当场宣布开除？郑方缇……你至于吗？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然而，推开那扇挂着“纪检部”牌子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台电脑屏幕还幽幽地亮着，映照着空荡的桌椅。我愣住了，一股巨大的疑惑取代了恐惧。
男人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向上的按钮。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1……4……5……10……20……30
还没有停！
当“60”这个数字亮起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60层！那是公司最高管理层的办公室所在地，董事长、副董事长……郑方缇的舅舅！
电梯门无声滑开，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我沉默冷酷的脸。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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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翼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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