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鸣笛闪灯的救护车风驰电掣一般拐进医院大门，开到急诊楼门口停下。担架员和医生打开后门把担架抬下车支好，跟跑出来接人的急诊医生一起往急诊室推。
“病人意识清醒，钝器击打致颅骨外伤，已经止血，上肢、背部软组织挫伤，未见骨折，病人自述……”
救护医生快速给急诊医生介绍伤情，声音很大，担架床的轮子也在稀里哗啦地响，吵得卫丞直皱眉。他感觉头晕得厉害，又开始想吐了，只能拼命忍着。
很快担架床停下了，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病人！能听见我说话么？”
卫丞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位医生俯身凑在他面前。
“病人！能听见吗？！”
卫丞张开嘴，努力发出一个音节。“能……”
“你叫什么名字？”
“卫丞……”
“年龄。”
“二十八……”
“现在觉得哪里难受？”
“头疼……晕……想吐……”
医生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又问卫丞：“家属在没在？”
“没有……”
“有没有药物过敏？”
“没有……”卫丞忽然想起什么，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担架床，“青霉素……”
“青霉素过敏？”
“我没有……他……”卫丞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张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他……青霉素……过敏……”
医生直起身冲旁边的医生喊：“王医！那个病人青霉素过敏！”说完又转向旁边的人，“赶紧联系他家属。”
“他说他没有家属。”
“病人！”医生又俯下身，“家属电话告诉我！”
“没有……家属……”
“一个都没有？”
“没……”
“必须得有，找个朋友也行。”
卫丞闭上眼思考了片刻，报了严静的名字和电话。
“好，推CT。”
医生说完担架床又被推了起来，晃得卫丞想吐。他深呼吸努力放松，没过半分钟就在颠簸中昏睡过去了。
“小心后面！”宋哲的声音突然在空荡荡的停车场响起来。
卫丞一缩脖子，紧接着“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擦着边砸在他的头后面，然后沿着头发划开了。
倒在地上之后他才看见，两个男人一人拎着一根臂力器朝他扬起了手。
宋哲一个飞扑撂倒了一个人，两个人扭打起来。
“没想到有今天吧？那点儿医药费就想把我打发了吗？”
“确实没想到，没想到你那么怕老婆知道你在外面玩儿男人。”
男人骂了句脏话，扬起臂力器砸了下来。
卫丞头晕目眩，耳朵里只听得见鲜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和宋哲的哀嚎。
“嘿！干什么的！”
一声大喊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奔跑的脚步声，对讲机的咔咔声，一片混乱。
脚步声经过身边时卫丞强撑着抬起头，看见宋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手脚并用爬到宋哲身边推他，“宋哲！”
没有回答。
卫丞摸摸他的头，后脑鲜血一片。
“宋哲！你起来！宋哲！”
卫丞闭着眼不住地摇头，胸口剧烈地起伏，手抬起来伸向空中。“宋哲……宋哲……”
“丞哥！醒醒！丞哥！”
“呃……”
“我的祖宗诶！你可算是醒了！”
卫丞感觉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缓缓睁开眼。
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温暖明亮，卫丞的眼睛被刺得难受，很快又闭上，不小心挤出了眼眶里的泪。
“感觉怎么样？”
卫丞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角。“头疼。”
“还想吐么？”
“不想，没事儿了。”卫丞说完又睁开眼，“宋哲呢？他怎么样？”
“他……”严静朝着床旁的布帘用力皱皱鼻子，“也醒了，医生说他脑震荡，身上都是皮肉伤，不严重。”
卫丞脑子还懵着，完全没领会到严静的眼色，又开口问：“我呢？”
“哎呦你终于问问自己了！”严静笑着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插了根吸管递到卫丞嘴边，“你跟他情况差不多，比他轻点儿。”
卫丞喝了两口水，感觉嗓子舒服一点了。“几点了？我手机呢？”
“十一点半。”严静说完拧好瓶子，从抽屉里拿出手机递给他。
“你在这待了一宿么？”
严静点点头。
“我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我走了你怎么吃饭？”
“应该可以订餐吧？”
“我给他们俩送饭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布帘后面传了过来。
紧接着布帘被拉开，女人把它堆在一起用绑带扎好，然后转过身对卫丞一笑，“卫丞，好久不见。”
“李阿姨。”卫丞没想到宋哲会跟他住在同一间病房，更没想到他妈也在，略带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让严静把床头摇了起来。
“丞哥，你们聊，我先去给你们买午饭吧。”严静一看卫丞瞅她那眼神凶神恶煞似的，赶紧找理由跑路，“那个……宋总和阿姨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什么都行。”宋哲回。
严静点点头，转身溜了。
卫丞眼神飘来飘去，装作对病房的陈设很感兴趣的样子，心里盼着那母子俩都别说话。然而事与愿违，李淑兰把椅子转向卫丞的病床，坐下开口了。
“卫丞，我先跟你道歉。”
“妈，你不用说这些，我会跟他说的。”宋哲欠起身想去拉李淑兰的胳膊，可一动弹就牵扯到了头上的伤口。他“嘶”了一声，抬起手捂住了脑袋。
李淑兰赶紧站起来看看他的后脑。“叫你别乱动。怎么样？”
“没事儿。”
“你要是没事儿干就玩会儿手机。”李淑兰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宋哲手里，“给你副耳机，刷刷短视频什么的。”
宋哲把耳机戴上却没有打开音量，支棱着耳朵听着。
李淑兰坐下，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我为当年的事跟你道歉，也替他爸道歉，对不起。”
卫丞听她提起当年倒不觉得尴尬了，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真的。”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们，但该说还是要说的。他爸去世之后他拼了命要离婚，开始我还不同意，后来也慢慢想通了。宋哲从小到大心里就只装过一个人，不管我们接不接受，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当年我们都做错了，尤其是我和他爸，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们，只希望你给宋哲一个机会。就看在我给你做过那么多顿红烧肉的份儿上，给他个机会吧。”
卫丞的视线停在天花板和墙壁的交接处，仔细研究着那个折角里的黑色物质。
是灰尘吗？还是发霉了？
这里可是医院啊，怎么那么不注意卫生？如果是霉菌的话会影响健康的，吃多少红烧肉都补不回来。
红烧肉……
卫丞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看向李淑兰。“李阿姨，时移世易，我跟宋哲早不是一路人了，要我安心跟一个人谈恋爱、过日子，我做不到。也许他没跟您说过我的情况，我自己告诉您。我……”
“卫丞！”宋哲突然出声，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卫丞勾起嘴角，视线移回李淑兰脸上。“您知道为什么他不让我说么？因为我的私生活太乱了。就算您能接受儿子跟个男人在一起，也不可能接受一个到处鬼混、没有羞耻心的男人。”
李淑兰摇摇头，“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算现在变了也是因为我们的过错，我没资格评判。况且这是宋哲的选择，我决定尊重他。”她说着停顿一下，跟着笑了，“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奋起反抗，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放手。”
卫丞笑了一声，接着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李淑兰看向宋哲，无奈地耸了耸肩。
病房里安静了十分钟，严静回来了。
饭菜都是在医院的食堂买的，谈不上好吃，但起码还算卫生。
两个女人伺候着两个病号把饭吃了，自己则随便扒拉了几口。
吃完卫丞想上厕所，严静扶着他走到马桶边才出去，等他上完系好裤子又进来把人扶回床上，放倒床头。
“丞哥你困不困？睡一会儿吧。”
“我还行，我看你困得不行了吧？”
严静眯起眼，“嗯，眼睛辣得慌。”
“你回家睡觉去吧，我都没上班儿你也不用去公司了。”
“那等你上班儿了给我签请假单啊！”
“知道了，不会扣你工资的。”
“行，我回家睡会儿，晚上再过来陪床。”
卫丞摆摆手，“不用了，你一女的也帮不了什么。”
“姑娘，你别折腾了。”李淑兰接话，“晚上我给他们送饭，在这陪床。”
严静看看卫丞，见他点点头就收拾收拾拎着吃过的餐盒走了。
李淑兰扶宋哲上个厕所，然后要回家做饭，也走了。
一时间病房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连空气都安静下来了。
卫丞还是头晕，想睡觉，但想想停车场的事还是决定先道个谢。
“那个……”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卫丞停顿一下，“你先说。”
“嗯……我先跟你道歉，我经常去停车场蹲守你很烦吧？但这次因祸得福，以后我还会继续蹲的。”
“确实很烦，但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出现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着今天的太阳。”
“别乱说。”
卫丞转过头，看着宋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郑重其事地说：“谢谢。”
宋哲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又因为疼痛皱了皱眉。“不客气，因祸得福。”
经此一役他会不会更加得寸进尺？连亲妈都出动了，以后怕是会缠得更紧了。
烦。
卫丞不愿意再想，调整一下脑袋的位置躲开伤口，然后闭上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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