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同舒霎时双腿像被钉在了原地,哆哆嗦嗦的不知该往哪走。
谢从奚却是闲适得很,侧首瞥了眼身后发抖的女子,袍子一掀,在一旁的主位上落座,举止自带王孙贵族的优雅,反衬得这里不像私牢,倒像是丹楹刻桷的明堂。
姜同舒赶忙也跟着,在他身侧站定,低眉垂眼不多乱看。
季枫反手将掌上的血蹭在衣服上,而后将一封供状递上。
谢从奚随意接过,瞟了两眼后将这薄纸随意一扔,慵懒的向后靠坐,堪称温煦的声音响起:
“他招了,你呢?”
和声音不同,他视线极冷,掠过血迹斑斑的人,定在一旁的女子身上。
只一眼便叫人遍体生寒。
那女子却恍若不觉,仍是一声不吭。
在这几息的沉默中,姜同舒才终是定下了神,刚才那血肉模糊的人影对她的冲击委实大了些,愣是叫她没再发现旁人。
此时她趁着谢从奚没注意她,便悄悄抬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
这屋子虽是在地下,但着实不算小,靠墙一侧摆着三副刑架,每副之间还隔有一段距离,上面各绑一人,其中两个赫然就是陆二娘子与陈玉明。
姜同舒有些疑惑,那中间这个黑衣被血浸透,只有凭着胸膛那点微弱起伏才能断定尚且还在人间的,是何方神圣?
纳罕之际,一直未曾吭声的陆二娘子却是突然抬了头,眼神倔强,不见惶恐,迎着谢从奚冷冷的视线道:“多说无益,是我棋差一招,陆府命案确实是我所为。”
谢从奚啧了一声,眼里多了些不耐:“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知道,本王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姜同舒一怔,今日将这二人带回不就是为了调查这命案的凶手么?
陆二娘子陡然一笑:“我不明白贵人是什么意思。”
谢从奚笑了一声,只一个眼神,季枫便自觉上前,自角落处的炭盆中翻动着一条反复灼烧,已烧得通红的烙铁,随着翻动还不时有零碎火星迸出。
谢从奚声音在铁器碰撞中显得更加悦耳:“陆平蓝,或者应该叫你……”
“裴柔。”
“已故裴太仆之女,不如说说你为何到了平州,又为何成了商户陆兴安的第二女。”
听闻此话,姜同舒顿时难掩惊讶,之前她还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女儿对自己亲生父母下此毒手,没想到这陆二娘子竟根本不是陆府中人。
而听到“裴柔”这名字的那刻,绑缚着的女子有一瞬间失神,但却马上就被她掩饰住,她依然还是那副镇定样子,重复道:“我不明白贵人的意思。”
说话间,季枫已抽出烧红的烙铁,步伐缓慢,一步一步了过来。
一旁被打晕的陈玉明此时恰好醒来,眼见着季枫举着一大块烙铁朝这边走,他顿时浑身绷紧,他在平州任法曹参军多年,向来只有他给别人用刑的份,哪有如现在一般被绑缚着任人鱼肉的状况?
他深知这烙铁刑的威力,刑讯多年,根本没有几人能扛住这等火烧皮肉之苦,陈玉明生怕晚一息这玩意就落在自己身上了,忙立刻喊道:“殿下!我招,我全招,都是这女人的主意,十三日晚间,是她来下官府上,送了一些金银财宝,央求下官在十四日酉时三刻带人前去陆府抓贼。”
季枫本是冲着裴柔去的,没想到陈玉明先叫嚷起来,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他立时停在陈玉明身前,坏心思的将络铁又靠近这人几分。
滚烫热意近在眼前,陈玉明两股战战,身体死命往回缩,语气加速:“下官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但下官以为就是抓普通的窃贼,真的不知道竟会是灭门大案啊!”
怪不得他来的这样快,直接将自己堵在现场,原来是早有预谋,姜同舒怒意陡增,若不是谢从奚还在这里,她真想过去扇他几个耳光,以解心头只恨。
谢从奚被突如其来的招供打断对裴柔的审讯,倒是也没有生气,只道:“可惜,这些本王早就知道了,不过你既然不想受刑,那不如说点其他我们不知道的。”
“比如,陆府是如何……”
“倒、卖、皇、粮。”
一字一顿,仅仅四字却是重如千钧,生生砸在几人心中。
陈玉明顿时哑火,还存有一丝侥幸:“殿下这话,下官听不明白啊。”
谢从奚一晚上听了太多次“不明白”这三个字,耐心告罄,已不想再跟他们废话下去。
他从容起身,拍了拍袍角上不存在的灰,吩咐道:“季枫,好好招待裴柔,裴娘子。”
不知是不是姜同舒的错觉,她总觉得,每次谢从奚说到“裴柔”二字,都会刻意将音节拉长。
季枫躬身行礼,起身后便快走两步将等候多时的烙铁覆在女子身前。
在女子的惨叫声中,谢从奚淡漠走向来时的洞口。
随着皮肉被络铁灼烧带出的滋啦声,裴柔声音痛苦却带着几分疯癫,她似是终于撑不住了,与刚才镇定如常的样子判若两人:“裴柔,哈哈裴柔!裴柔!裴柔!”
“多好的名字,自我生下来,家里人对我的期望便是柔!便是弱!便是好拿捏!”
“为什么兄长的名字就可以是建业、可以是执钧?”
“为什么我一直是被牺牲的那个?我为自己谋前途,我有什么错,我唯一的错,就是没早些动手,在你没到之前,就将一切做完。”
姜同舒跟在谢从奚的身后,故意落后几步,在踏入洞口那一瞬,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手扶在墙上,回首看了一眼裴柔。
女子状若癫狂,姜同舒声音不大,却是能叫人听得分明:“你为自己争,这没错,可你不该乱杀无辜。”
裴柔眼神落在女子身上,她缓缓歪头,大笑起来:“无辜?你吗?我自然不是随意选中你的。”
女子声音带着怨毒:“你没死在我手上,那你猜,知道了这么多,下一个想取你命的人,会是谁呢?”
季枫将烙铁移开,复又贴了上去,裴柔被烫得浑身抖动,却还依然发狂笑着喊着。
姜同舒看着她,心渐渐沉了下去,这正是她所担心的……
突然腕上一紧,被冰凉如玉的手握住使她刹时回神,她转回身子,发现谢从奚去而复返。
彼时谢从奚高她几级台阶,长身玉立的站在那,眉目都隐匿在阴影之下:“想在这陪她?”
姜同舒连连摇头,谢从奚挥手将她手腕扔开:“那还不走?”
姜同舒不再回头,在裴柔和陈玉明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随着前面的身影拾级而上。
两侧烛火比来时还要再暗些,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姜同舒只觉自己的小命亦是如此。
看似好像洗脱了灭门案的嫌疑,但是她好死不死,又被迫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暂且不说什么冒名顶替,什么皇粮倒卖,就是单单私设牢狱,对现任官员用刑这一条,都够她被这人灭口的。
姜同舒偷觑着眼前男子挺拔的背影,在心中不住给自己哀悼,流年不利啊……
等等!她明明记得,自十四日起,这两日明明是上好的黄道吉日啊!
黄历出错了?
姜同舒正暗暗思忖着,没注意身前,冷不防撞到男子胸膛上,她立刻退后两步:“殿下,抱歉。”
这才发现,二人已经从密道出来了,在上方的矮房中。
谢从奚半分眼神也没给她,一边走一边对身侧的亲卫道:“准备晚膳。”
姜同舒咽了咽口水,不等人说,便自觉跟着。
复杂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
一路穿过别院的亭台楼阁,姜同舒只觉这路比来时还要再长些,不知走了多久,姜同舒只觉下一刻就要饿晕时,主院终于出现在视野内。
她一路跟着谢从奚踏进主院,踏进房门,猛然发觉不对时,房中只剩了他二人。
谢从奚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如玉指骨搭在蹀躞带的带扣上,却是半天没动,姜同舒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想转过身去,谢从奚却是开口命令道:“服侍本王更衣。”
姜同舒指了指自己:“我么?”
谢从奚漠然道:“这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姜同舒捏了捏掌心,不敢拒绝,磨磨蹭蹭的过去,伸手覆在男子的腰间,摸索着带扣,尝试着将其取下。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谢从奚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即使刚从私狱出来,这人身上也没有半分血腥气,只有淡淡檀香,缓慢又强势地包裹住姜同舒,不知怎的,她的耳垂莫名热了起来。
玉质的蹀躞带不论何时都带着丝丝凉意,此时却是像被女子指尖的热意点燃,隔着层层衣袍,直直烧至谢从奚心里。
他微微低头,附在女子泛红耳垂旁,低声道:“带扣在后面。”
温热的吐息自姜同舒耳朵钻进,引起一片战栗,她顿时松手,绕至男子身后,终于找到带扣,青葱玉指轻轻一挑——
啪嗒一声,蹀躞带落至地上,谢从奚在衣袍散开的瞬间,转身捏住女子下颌,长睫遮住眼底情绪,缓缓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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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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