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月,滨海热得惊人,温度已多日挂在35度红线上,居高不下。
夏季,天亮得很早。
将将六点,太阳翻出鱼肚白,慷慨播撒炽烈阳光,照亮了昭仁医院的大门。
李慕久刚结束夜班。
她伏在护士站服务台,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转着医院全季潮流单品——蓝色水笔,面对病例,面露苦色。
中医内科护士站的大理石台面不矮,但对她来说还是有些不足。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委屈地蜷缩在一起。
突然,她眼睫掀起,褐色眸子闪动,余光隐约瞥见隔壁值班室走出个人,赶紧双手捂住屁股下还没坐热的椅子,悄悄低下身子,降低存在感。
“行了,别藏了,我都看到了。”一身护士装的中年女人慢悠悠地走过来。
她端个不锈钢保温杯,护士服外套了件藏青色开衫,面上冷笑:“小李啊,这个月第几次了,天天来护士站抢座位。怎么,实习期买的站票?”
“潘大美女,你放心。”李慕久谄媚笑道:“今天我刚下夜班,借宝地写个病例就走。”
潘琴没回她,只轻叹口气,寻了个板凳在她旁边坐下。
“你这么天天泡在医院也不是个事儿啊,”啜了口茶,“就你那同学,前两天520,男朋友抱着一大束玫瑰,大摇大摆地接走了。还有那赵医生……”
“得,”李慕久抬手,“您想发展副业,还是别找我了,容易降低成功率。”
写下最后一个字,“啪嗒”一声按下水笔,她才得空瞄一眼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备注“梁总”接二连三弹出数条消息:
【久久,假期调好了没?】
【这可是你姐妹我梁思恬的人生大事,别犯迷糊啊。】
【你最好早点来,陪我去挑挑伴娘礼服,要不然……哼哼,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后面跟着个磨刀霍霍的表情包。
李慕久失笑,抬手敲下【你放心,我把人体穴位图忘了都不会忘了要当你伴娘这件事的。微笑.jpg】
【而且您老的婚礼在八月份,稍安勿躁好吗?你这可有点婚前焦虑的苗头。】
对方见她回复,数秒后又紧接着发了条:【唉,当时报志愿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选了个这么远的地方。还是中医,每天忙得跟失联似的,想聚聚都得挑时间。】
李慕久挑眉,敷衍了个“睡”表情包。
她八岁父母离异,没过几年就分别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志愿报得远,一方面是不想经常回家找不自在,另一方面是她喜欢靠海的城市。
至于学医,可能是小时候《外科风云》看多了……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开始下雨。
太阳与雨水共存,在空气里折射出绚烂的光。
聊天框顶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梁总”似乎陷入了纠结,但最后还是发出。
【对了,那个……祝朝辞好像回来了,赵沉想给他发请柬,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要是你介意的话,我可以驳回他。发怒.jpg】
动作一滞,目光停留在“祝朝辞”三个字,久久没有移开。
巨石砸向古井无波的湖面,惊起一行白鹭。
学中医后,她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波动了。
愣了半晌,她才回复:【没事,我都行。】
【反正,连前任都算不上。】
时间推移,医院逐渐有了人流。
白班的白衣天使们打卡上班,开始忙碌的一天。而夜班的实习期白衣天使只想回去补个觉。
宿舍漆黑一片,李慕久推开门,四人间空无一人。
都是白班?
她边感叹自己的命苦,边利落冲个热水澡,赶在床反应过来之前,和它扑个满怀。
“唔——”舒服喟叹一声:“床美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可惜没与“床美人”继续深入交流,她就始乱终弃,见“周美人”去了。
梦境光怪陆离,仿佛被悬铃树“四月飞雪”的毛絮蒙上了层薄雾。
安淮一中大门口的王阿婆冰酒酿,小花园在考试周摆满零食的爱因斯坦像,还有2班那群笨蛋们的脸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浮现在她眼前。
最后,是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
发尾软软搭在白皙脖颈,有些时候还会乱翘,总让人忍不住帮他抚平。
许久未见的悬铃木仍不知所谓飘着毛絮,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猛地从梦中惊醒。
点开手机,16:00。
恰好来了个电话,打着哈欠接起:“喂。”
“小李!陈老那边叫!说是看到个心脏问题的病历,让你去跟诊,这不是你一直感兴趣的吗?快来!”潘护士长在电话里吼道。
陈老是李慕久的带教老师,资历很深,六七十了还每天坚持坐诊。
忙把手机拿远,不清醒地回复一句“知道了”,李慕久随手抓件外套就出了门,连炸毛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
晚霞灿烂,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与地平线深处的靛蓝卷积云交织,缠绕,难舍难分。
营造出一种独属于大海的“蓝调时刻”。
滨海昼夜温差很大,她骑着单车,这会儿海风吹着,觉出几分冷意。
还过共享单车,她在“门诊”两个大红字下毅然转身,踏着大步向前走,坚定得像拍医院宣传片。
去值班室取过自己的白大褂,拍韩剧似的,将其转一大圈再披上,简直使命感倍增。
“小李这是?”旁边医生纷纷惊讶看她。
潘琴举起文件夹挡住她:“大家不要在意,这人上班上疯了。”
李慕久:“……”
突然“轰隆”一声,走廊上安放的治疗车被狠狠踹了一脚,各式器材散落一地。
一个小护士垂着头站在旁边,药水溅上白色护士服,洇出狼狈的痕迹。
“你怎么扎的针!看看我这手,都特么快肿成猪蹄了!不会是实习的吧!”花衬衫,脖子上带着夸张金链子的男人对护士嚷嚷着,唾沫星子四溅。
“不好意思,先生——”小护士蹲下身子收拾残局,肩胛颤抖,只带着哭腔不停道歉。
男人还想上前,却被个人堵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先生。”李慕久挡在二人之间,俯视面前肥头大耳的男人:“您输液后手部肿胀,多半是因为肥胖导致的循环代谢能力差。如果您依然存疑,可以去监控室调取输液室监控,查看张护士是否有职业失误。”
小心扶起红着眼睛的护士:“至于您对张护士造成的人身和心理伤害,她有权追责。”说完,还用拿着病例夹的手指了指头顶闪着红光的监控,笑容真诚。
男人自知理亏,却又不好被个年轻小姑娘下了面子,威胁道:“你叫什么!我要去投诉你!”
“您慧眼如炬,我确实是实习医生,”她点点胸牌,“李慕久,行政处出门右转,好走不送。”
“别忘了赔付一下您损坏的器械和药品。”
帮着一起收拾完,实习医生小李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以最快速度来到了老师的诊疗室。
刚准备敲门进去,就听到老人爽朗的笑声。
“你这小伙子,有意思。”
哪个人才能把以严厉闻名的陈老爷子哄成这样!
李慕久惊诧,李慕久膜拜。
怀着一定要向这人取取经的想法,她叩门,得到准许后,带着黑眼圈和谄媚的笑推门而入。
“老师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晚霞余晖透过诊疗室带着零星雨滴的窗户,叫李慕久一时睁不开眼。
等她适应,就瞧见陈老对面坐着个颀长的身影,栗色头发惹眼,逆光背对着门口,看不真切。
“你可来了,”陈老扶了扶眼镜,“这个病例和你之前问过我的很像,快来看看。”转而又朝面前的病人道:“这是我的学生小李,诶,说起来你们俩还是老乡,都是安淮的。”
李慕久心下疑惑,滨海离安淮很远,就算是要看病,大多数也是去首都。怎么看都不是最优选。
难道是旅游顺便来调理身体?
“是吗?”清冽的男声,如汩汩清泉。
又……带着几分熟悉。
李慕久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奶不要这么戏剧化好吗。
“你好,我叫祝朝辞。”
病人转过身,打招呼的话还没出口,李慕久就愣在了原地。
青年五官深邃,眉眼天生的温和,除了更清瘦成熟几分,和她记忆里的并无二致。
还是陈老率先打破僵局,意味深长地发问:“怎么,真认识啊。”眼神揶揄,在二人之间打着转。
“不认识!”李慕久反应激烈,但随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笑着打圆场。
“安淮虽然不大,但也不至于是个人就认识。”拉开陈老办公桌下自己的专属小板凳,边向后捋白大褂后摆边坐下:“这位病人具体症状是?”头顶翘起根毛,一副虚心求学的样子。
祝朝辞盯着她佯装镇定的动作瞧了一会,又敏锐地发现了她刚刚帮着一起收拾时指尖留下的小伤口,拧着眉道:“活动后呼吸急促,有的时候会胸口痛——这位医生,你是不是需要去处理一下伤口?”
“是什么样的疼痛?具体什么时候呢?”李慕久头都不抬,不知有什么高深的知识点,在笔记本上埋头狂记。
“闷痛。”
“劳累,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眸色发暗,神色复杂,疑惑又夹杂着痛苦,没等她发问就继续道:“又或者……想到某个人的时候。”
窗外,太阳雨一直没停。霞光灿烂,雨声凌乱,脑子也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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