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收拾个大概，李慕久才走进处理室。
拉过滑轮凳和治疗车，她顿了顿，说：“可能会有点疼。”
记得高中时，祝朝辞最是娇气，体育课擦破点皮都要她陪着去医务室处理。
祝朝辞处在上位，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低垂的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令她惊讶的是，生理盐水浇上去的那一刻，面前人只微微颤抖了一下，面上连痛色都没有。
失忆之后连痛都能忍了？
想着在儿科实习时，医生们总是用糖转移小朋友们的注意力。李慕久举一反三，用轻松的口吻挑起话头：“以后别傻乎乎地给别人挡刀，那刀来了我自己不会躲吗？”
她下意识用以前班长的口气劝诫。
“你没想躲。”祝朝辞认真反驳道，这说的是她以身做饵。
李慕久谎话被无情揭穿，莫名来气：“你这话说的，我又不傻，最多蹭一下，总比真扎别人身上好。”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李慕久心里气，手却稳，快速缝合好伤口，又打了破伤风，闷声叮嘱道：“这两天忌辛辣，胳膊少动，不要沾水。”
随后又意识到人家毕竟救了自己，也是，跟个失忆的人计较干嘛。
于是放缓声音：“今天谢谢你替我挡刀，算我欠你个人情。”
“那……晚上请我吃饭？”
她怎么不知道祝朝辞什么时候这么蹬鼻子上脸了？
没办法，欠人家人情就矮人家一头，李慕久看了看时间，回道：“可以，你这伤口也吃不了什么刺激的，椰子鸡行吗？”
她打开软件，开始翻找最常去的那几家。
“行，”祝朝辞拎起外套，“下班我来接你。”
还没等李慕久品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就迈着大长腿离开了。
李慕久只能在某绿色软件狠敲他：【不要来接我！】
【你今天来接我，晚上八卦群里我的大名就能满天飞！】
无人回应，某纯黑头像连个逗号都没有。
好……很好……
傍晚，台风过后，云层几乎消失不见。
晚霞没了云遮挡，在地平线尽头绽放出绚烂又盛大的火焰，引得不少人驻足拍照。
隔着医院玻璃窗，李慕久也拍了张照，久违地发了个朋友圈。
【晚霞。】
没过几秒，一条评论就首当其冲。
【梁总：哎呀，好想把婚礼办在这呀。】
【9：你酒店都定好了，现在反悔，梁伯伯能把你腿打断。】
笑着按灭屏幕，李慕久才偷摸地去更衣室换衣服。
在滨海生活久了，她常年都是T恤加长裤。反正到医院白大褂一罩，穿得再花哨也看不见。
褪下外套，李慕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气色有点差。
于是摸出不知何年何月塞在柜子里的裸色口红，轻轻涂抹两下，又稍微理了理马尾。
嗯，不错，能见人。
其实她长得不错。特别的褐色眼瞳，高挑的身材，五官是清冷挂，不笑的时候简直冷若冰霜，笑的时候又好像突然万物逢春，带来春光乍泄的惊艳感。
但她是讨厌这张脸的，冷漠的时候特别像她梦魇里的那个女人。
所以，她总是带着笑的。
不知怎的，她又突然想到了祝朝辞：好不容易能摆脱她了，现在却又重新遇上，真是个倒霉孩子。
只要和高中完全走反方向，就不会喜欢她了吧……
——
蹑手蹑脚地走出医院，李慕久在心中祈祷：那玩意儿千万不要来啊。
她边祈祷边往医院旁一处僻静的人工湖走，希望能借此躲开祝某人的追击。
直到发现了点不对劲。
猛地往后方一看：一辆通体黑沉的奥迪Q8正缓缓跟着她。
祝朝辞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支着身子倚在车窗前。
新换的靛蓝色丝绸衬衫，领口开了几个扣子，额发被海风吹得散乱，唇角噙着抹笑，颇有些嘲弄的意味。
而尽职尽责的李医生注意力并不在此。
她拧着眉叱责道：“这位病人不听医嘱啊，手伤了还开车。”如果忽略薄红耳尖的话。
她神游天外：拜托，没有哪个女人看见这一幕能不笑的。
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李慕久冷声道：“下来，我来开。”
“really？”祝朝辞身子往前探，俯身下车，眼神直勾勾地撞进李慕久倒映着霞光的眼里，“那给你开。”
英音标准又磁性，但落在李慕久眼里，却成了一种挑衅。
她英语成绩很不好，天生不好的那种。
李慕久曲腿上车。车内空间很大，简直是她们这种高个子人士的福音，比她在驾校开得宽敞多了。
有钱真好，等她哪天中彩票了，也要搞一辆来开开。
“喜欢？”祝朝辞坐在副驾驶，看见李慕久变幻莫测的脸，问道。
不喜欢才有毛病吧，李慕久暗暗翻了他一个白眼。
“等一下，你不会真是我们医院的……”
看到这辆价值算是不菲的车，她才想起上午，祝朝辞对那个医闹家长说的话。
祝朝辞滑动着手里的ipad，似乎在处理什么事情，但仍不妨碍他哭笑不得：“这我还能伪造？”
“算是刚刚接手，程序还没走完。”
所以她一直在怼她最大的领导……
急！被我拒绝的前任突然成了霸道院长怎么办？
李慕久不做声了，只战战兢兢扮演好自己司机的角色，默默把半只鸡换成一只鸡套餐。
晚风里，车载广播正在播放晚间音乐节目，“你真的懂唯一的定义。”①
是一首情歌。
处理完工作，祝朝辞放松脖颈，往车后背靠了靠。
从这个角度，身旁人的面色尽收眼底。
司机小姐很认真，SUV丝毫没有限制她的发挥。车开得很稳，姿势板正，眼眸在日光的映照下逐渐呈透明色，晶莹剔透。
和给他处理伤口时一样。
他想起下午赵沉在电话里的支支吾吾：“兄弟，你以前是喜欢咱们班长来着……”
“你不会……又栽在她手里了吧。”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
“这些年多少人对我投怀送抱……”他抿了抿唇，“再说了，我早就把高中那两年的事忘了，怎么会对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动心？”
监测手环隐隐振动，屏幕红心闪烁，时隐时现，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广播里，音乐恰好放到**：“我真的爱你。”
“没人能比拟——”
……
核销完团购套餐，李慕久才拖拖拉拉地回到座位，干笑道：“真是失敬，没想到你们家这两年生意做得这么好啊。”
“李医生也很优秀，”祝朝辞掀起眼睫，眉眼微弯，“毕竟都敢舍己为人，过几天一定叫行政处给你送个锦旗。”
二人就这样互相恭维起来，但其中真意到底是阴阳还是怪气自是不必言说。
李慕久突然想起高中时。
每次考试成绩下来，各科和总分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祝朝辞，除了数学。
万年老二，因为第一是她。
偏偏二班每周班会，都有个各科前三名上台谈感悟的活动。
那会儿祝朝辞刚转来没多久，站在台上也是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相比数学次次都能拿第一的李慕久同学，我还差的远。”
“建议大家向她学习。”
李慕久当时觉得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甚至还考虑过要不要控分让他拿一次第一。
锅里汤色鲜亮，“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椰子水香甜的气息四散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推给祝朝辞个纯酱油碗，她得意笑道：“其他调料你今天都无福消受了，就享受食材本真吧。”边说着还边搅拌起自己混合着致死量小米椒的料碟，神色暗爽。
而对面人秉持食不语寝不言原则，没和她一般计较，转头感受食材本真去了。
眼见没拱起火，李慕久也就没再自讨没趣，专心埋头干饭。
天知道忙得只能日日食堂的滋味，已经对食物失去希望了……
周五的傍晚，清理完毕的马路上车流涌动，各式探照灯一闪而过，漾出层层彩光。
台风似乎激发了久困于家的人们的消费**，出门的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而世界的某个角落，原生态装修的椰子鸡店内，黄色光晕下，有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餐饭。
尽管过程并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你自己开回去，可以吧？”李慕久站在路边，边打开叫车软件边问道。
祝朝辞眼睛都没眨一下，眉头轻蹙，认真感受了下伤口，没说话，静静看着李慕久。
李慕久赶紧取消订单：“行吧，先送领导回去，我再打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上车后报了个酒店位置，祝朝辞就开始闭目养神。
只留李慕久心中愤愤：合着真把她当司机了，失忆也死性不改，真和以前一样会享受。
在李司机的平稳驾驶下，到酒店的时候，祝朝辞甚至泛起了些许久没有生出过的困意。
自从一年前失忆后，他便得了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各种方法都试过，效用甚微。
“好了，把领导送到了，小的可以退下了吧。”李慕久打了个哈欠，把车钥匙扔给他，转身就要下车。
“等等，”声线带着点慵懒的沙哑，“车你先开走吧。”
“这么晚了，打车不方便。”
李慕久笑了，现在拿乔起绅士派头了，让我这么晚打车的人可不就是您老吗？
“不用了，您这辆豪车我可消受不起，别人还不但以为是我偷的呢。”
“不是让你白开，”祝朝辞捏了捏眉心，“明天周六，跟我去谈个医疗器械的合作。”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你可以跟别人说这辆车是你们院长的，只是代为保管。”
说完就重新把钥匙抛给李慕久，长腿一迈，利落地下了车。
这人有什么不听人把话说完的毛病吗？
而刚下车的祝朝辞，接到了来自秘书的电话。
“祝总，事情还顺利吗？”秘书惴惴不安道。
下午祝朝辞突然叫他找一辆不怎么显眼的SUV，说有急用。这要求很怪，总助的八百个心眼也没能让他猜出这辆车的用途。
祝朝辞顿了顿，回道：“顺利。”
歌曲《唯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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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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