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文绮踏着极其安静的脚步,慢慢接近天文台那沉默而巨兽般的轮廓。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腐叶,发出的细微声响也被无尽的雨声吞没。然而,她的内心却喧闹不宁,翻涌着自责的浪潮。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出来找手表,陆茗也不会因为担心而跟出来。天文台里就不会一下子少了两个最重要的有生力量,防御也就不会出现致命的空档。
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攻破。
可“如果”只是最无力的两个字。
你可以在其后衔接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编织出无数个安然无恙的平行世界,但却无法改变任何一个已经造成的现实。所有的痛苦和悔恨她自己都可以毫无怨言地承担,但是她无法忍受牵连别人,尤其是……陆茗。
那少女带着担忧和一丝怒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别再一个人行动了”。
如果她因为这次潜入而出了什么意外……
延文绮的身形猛地一滞,感觉有带刺的冰冷藤蔓骤然收紧,死死缠绕住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细密而真切的痛楚。
偏偏此时,天空再次震怒。
“轰隆——!!!”
一道极其惨烈的闪电撕裂天幕,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她的颅顶。叠加的两层恐惧——对眼前危局的焦虑,以及对雷电那源自遥远创伤记忆的本能惊惧——瞬间叠加,几乎将她的理智压垮。
胃部痉挛,四肢冰凉,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可是现在没有温水和安泊汀,LUCKY也不在身边,而是在此时显得无比遥远的住处。
她知道自己必须动起来,必须前进。
于是她猛地将左手抬起,用力咬住了食指的指根,牙齿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要用这尖锐的疼痛来惩罚自己的轻率、同时催动这具被恐惧冻结的身体。
清晰的痛感传来,暂时压过了内心的战栗。直到预感到再用力就会咬出见血的伤口,延文绮才停止加力。在行尸遍布的环境下,随意弄出额外的、暴露在污秽空气中的伤口,无疑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指根留下了一圈深刻的、泛白的齿痕,火辣辣地疼。
她慢慢松口,进行了几次深长而颤抖的呼吸,将所有翻腾的恐惧和啃噬心灵的懊悔强行压下,暂时抛入角落。此刻,只有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燃烧,如同黑暗中唯二的灯塔——找回陆茗,救回天文台内的其他人。
理性慢慢回流。
她告诉自己,以陆茗那深不可测的身手和头脑,绝不会轻易出事。目前最大的可能只是陷入了某种麻烦,比如需要极致的潜伏而无法发出信号。而且,能够突破天文台防线的敌人必定拥有枪械,而此时围墙内没有任何交火的声音响起,可见事情还远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陆茗很可能还活着,只是在等待或周旋。
她沿着之前记忆中陆茗消失的大致行进方向,半掩手机电筒,且行且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泥地、草丛和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她找到了几个相对清晰的鞋底印迹,纹路和陆茗那双登山靴的底纹完全一样,还没有被持续的雨水完全抹去。印迹旁边,则有几块石头被明显翻动过的痕迹——因为常年被石头压住的土壤颜色偏深、没有杂草,与旁边被雨水泡得略微发白的土壤形成了鲜明对比。
延文绮转头望向高耸的围墙,大脑飞速运转,推断着陆茗可能的行动模式:先拿了石头,上树观察,然后用投掷石头之类的方法吸引走敌人的注意力,调虎离山,然后——在另一个敌人视线盲区的地方潜入。
既然陆茗选择从这个方向切入,那么自己就不能再从这个方向进入了,否则很可能会撞上敌人被吸引后又重新布防的哨位。
于是她果断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向对面方向的围墙。
对面这段围墙旁的树木离墙体更远,延文绮不得不选择一棵更高大的树,攀爬上去,沿着其中一根比较粗壮的分支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试图利用树枝的弹性和自己的体重,平稳落在围墙顶端。但由于天黑加上雨水湿滑,在抵达预定距离前,她脚下猛地一滑。
失重感瞬间涌来,延文绮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在最后能借力的刹那,她拼尽全力向围墙方向跳跃了一下,试图缩短距离。身体在空中失控地坠落,接连撞断了几根枯脆的枝杈,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啪声。
她拼命咬紧牙关,将那本能的尖叫死死压在喉咙里。在天旋地转的坠落中,她拼命伸出双手,试图寻找奇迹——
最终是左手抓住了救命稻草。
伴随着左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的左手手指竟然真的险之又险地扒住了围墙粗糙的边缘!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再次脱手,左肩胛骨和手臂连接处那旧伤新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神经,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呼。
但她立刻想到,如果这次放手,以左臂接连遭受重创的状况,恐怕就没有下一次能攀上这围墙的机会了——意志再坚强,也无法逆着客观的伤势规律行事。
所以,死也不能放手!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意识。她强忍着钻心的剧痛,身体在空中危险地晃荡着,颤抖着伸出还算完好的右手,也死死扒住了围墙边缘。随后,她用尽全身力气,依靠右臂的牵引和腰腹的核心力量,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拖上了围墙顶端。
成功爬上去后,她几乎虚脱,瘫倒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围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直接落在她的脸上。她伸出颤抖的左手,看到几个指尖处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混着雨水丝丝缕缕地淌下。她慢慢放下手,望着头顶雷云滚滚、银龙乱舞的天空,视野因剧痛和脱力而阵阵模糊。
像是为了催促她,又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近、更刺眼的闪电劈裂了天文台附近的天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苍白而痛苦的脸!
延文绮猛地一个激灵,几乎被抽离的神智被这天地之威强行拉回。她猛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大口呼吸了几次冰冷潮湿的空气,用右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身,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
左手……暂时算是废了,剧痛且无法受力。她只能凭借右手扒住围墙内侧,利用身体重量缓缓下落,最终踉跄落地。她立刻靠墙隐藏起来,警惕地观察着那栋沉默无光的主楼。
但她直到此时依然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如此完美地搞定她布下的所有明暗哨的。就算一二楼的哨位被悄无声息地拔除,身处最高点、视野最好的楼顶哨位,总该有机会发出警报才对。
除非……除非敌人最开始,就是先“从天而降”,优先突破了楼顶!掌握了制高点,也就掌控了全局的视野和主动权!
想到这里,延文绮心底一寒,更加谨慎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如果对方占领了楼顶,那么一定也不会放弃这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必然留有哨兵。
好险刚才自己弄出的动静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否则早就吃枪子儿了。
确保自己周围没有什么光源反射后,延文绮从口袋裡摸出一面女孩子常用的小巧化妆镜。她将其放在地上,调整角度,小心翼翼地立起来,然后借着极其微弱的环境光,沿着楼顶边缘,仔细地、一遍遍地搜寻。
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良好的用眼习惯,和或许来自父母甚至更久远祖先的基因,总之她辛苦读了二十多年书都没近视,否则现在这个简陋却可能救命的方法就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过程极其艰难,镜子小,能反射的范围有限,雨水又不断干扰视线。就在延文绮眼睛酸涩、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发现楼顶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被部分遮挡的角落,似乎有一个极细微的动静——像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在确认这不是光线变换或者自己因太过专注而产生的错觉后,她持续等待着,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陆茗能够成功突入却又断了联系,必然是和敌人发生了冲突。从目前观察到的哨兵布置密度来看,对方很可能人数并不充裕。这也意味着,楼顶的这个人接下来很可能会优先被调走,去处理已经被注意到的陆茗,而不是自己这个尚未被发现的潜入者。
紧接着,她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那个人影果然如料想般动了!他起身,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延文绮在他转身时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枪很长,带着瞄准镜,很可能是精确射手步枪,甚至是狙击枪!
想到这里,延文绮后怕极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幸好此人之前没有发现自己,更幸好他没有发现陆茗!否则在那种武器的锁定下,几乎没有活着的可能性……
一道电光不合时宜地再次闪现,方向正好能将光芒反射到楼顶刚才敌人潜伏的位置!延文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猛地将小镜子收回,心脏几乎跳出来,生怕那一点反光已经被对方敏锐地捕捉到。
然而下一道闪电紧随而至时,另一种不属于雷霆的、清脆而致命的声响也响起了——
“砰!”
是枪声!敌人开枪了!
世界上不只有她延文绮懂得利用雷声掩盖枪声,她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撞见。
子弹打在延文绮背后,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废弃的金属材料箱上,发出“当”的一声锐响。由于射击角度和目标材质的特殊性,发生了跳弹,子弹最终击中了延文绮头顶上方的围墙。水泥碎渣迸溅开来,好几块打在她的右手手背上,虽然没有划破皮肤形成伤口,但冲击带来的痛感清晰无比。
这种离死亡差之毫厘的感觉,很不好。
延文绮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躺倒,极力压低身形,尽管这个动作让受伤的左肩和背部再次传来尖锐的疼痛。
第二道雷电闪过,射手也适时地开了第二枪!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那个金属箱,延文绮甚至能感受到子弹贯穿箱体薄壁时传来的震动!
第三道雷电和第三声枪响几乎接踵而至!
“ 砰! ”这一枪打得更准,敌人显然适应了这种射击节奏,延文绮清晰地听到子弹撕裂金属、钻入箱体内部的声音,离她躲避的位置越来越近。
如果对方再开一枪,很可能就会直接打穿这个并不厚实的掩体!
怎么办?要跑吗?可是离开这个掩体的话,周围就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很容易成为活靶子!
不跑的话,又……
延文绮的内心剧烈斗争着,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席卷头脑,催促她立刻逃离这个即将被击穿的铁皮棺材。但她强行用理智压倒了一切本能:
对方是看到镜子反射电光才开枪的,证明之前并没有确定自己的位置,也许目前只是引起了怀疑,在进行试探性的射击。可如果现在慌不择路地冲出去,对方就能够完全确定自己的存在和位置,而那时候,对付自己的恐怕就不只是一个人、一把枪了。
于是延文绮调整了身形姿态,侧身蜷缩,以保证即使下一颗子弹真的穿箱而来,也不容易命中头部和躯干等致命位置,最多是……击中四肢。
下一道雷霆撕裂天空的时候,延文绮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紧绷,准备承受重伤……
然而,预想中的第四枪并没有响起。
延文绮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她立刻又担心这是敌人故意停止射击,引自己主动暴露的诡计。但是……但是时间不够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和敌人耗下去!
她得快点进去找陆茗!
于是,她快速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有一个被遗弃的、大概原本是装涂料之类的圆形塑料小桶,上面还盖着一块脏兮兮的灰色破布。她灵机一动,匍匐着迅速将其捡过来,用破布包裹住,粗略地捆扎了几下,弄成一个类似人头的模糊形状。
她深吸一口气,冒险将这个“假头”从掩体的右边缓缓探出一点,然后自己则利用这一点吸引注意力的时间,猛地从掩体左边低姿窜出!
没有枪声!
射手似乎真的已经离开了。
延文绮不敢有丝毫停留,以一种奇怪但不知有没有效的、无规律变换节奏和方向的步伐,尽可能利用地上堆放的各种建材和废弃物作为遮挡,迅速向着主楼侧面一处堆放着更多坚固水泥墩和沙袋的区域冲去。
掩体近在眼前!十步,九步,八步……一步!
终于,她背靠着一个高大的、冰冷的水泥墩缓缓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领口。她右手拿出了那支加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冰冷的触感稍稍安抚了狂跳的心脏。
她简单确认了一下武器的状态,以免关键时刻掉链子。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她当初选择清风P9R这种以工程塑料制造的、并不好看用起来也不够舒服的武器,就是看在它的可靠性,除了左轮外最可靠的恐怕就是它了。
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她必须尽快规划出下一步的行动。
陆茗还在里面,其他人也在里面。
她必须找到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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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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