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某个不起眼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延文绮的右眼紧贴在BS30步枪冰冷的四倍瞄准镜后。
透过镜片和头上戴着的热成像仪,一楼大厅的景象以一种诡异而清晰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代表生命热量的橙红色人形或蜷缩或蹲坐,勾勒出绝望的轮廓;而那几个持枪代表着“豺狼”的亮黄色身影,则躲藏在人群中。
十字线缓缓移动,最终稳稳地套住了那个坐在椅子上,气场最为阴鸷的身影——雷科。
计划的第一步似乎还挺顺利,多文和利亚姆已按计划归队,雷科那边暂时未见明显的怀疑迹象,这很好。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目标时,近在咫尺的陆茗似乎因维持姿势过久,或是同样高度紧张,突然发出一阵略微深重的鼻息。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扑在延文绮裸露的脖颈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酥麻感,瞬间击穿了高度集中的精神壁垒,让她面庞发热,持枪的右手乃至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瞄准镜中的十字线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晃动。
陆茗立刻感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颤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干扰到了延文绮。她维持着绝对稳固的跪姿,头颅微不可察地向右侧微微偏开,用一个气音极轻地道歉:“对不起……”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随即,她不再有任何多余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更缓,将全部注意力投向延文绮后方及侧翼的黑暗中,眼神锐利如刀,严防死守任何可能从阴影中扑出的意外之敌,确保延文绮的后背绝对安全。
延文绮没有回应。
或许是因为她戴着高效的隔音耳塞,确实没听到那声细微的道歉;又或许,她只是将所有的意念重新强行压回了那冰冷的瞄准镜之后,将那一丝突如其来的悸动与干扰排除出脑外。总之,在一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调整之后,她周身的气息再度变得沉静而专注,仿佛与手中的步枪融为了一体,只剩下目标、准星和等待时机的耐心。
此刻,两人构成的射击姿态堪称怪异:延文绮左膝跪地,右肘关节牢牢支撑在右膝上,形成了成一个三角稳定结构,受伤的左臂则无力地耷拉着;而陆茗面向她,同样单膝跪地,延文绮的步枪前护木则稳稳地搭在她绷紧的左肩之上,以她的身体充当了临时的、无比关键的射击平台。
选择如此非常规且高风险的姿势,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纯粹是迫不得已。
尽管陆茗已之前及时将延文绮半脱臼的左肩复位,但关节囊和周围肌肉的损伤并非不是马上就能恢复的。两人到二楼时,延文绮尝试以标准姿势双手握枪,左肩胛骨深处便会传来尖锐的刺痛,由此引发的颤抖对于接下来要求毫厘不差的精准射击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至于单手持枪,且不说难度倍增,对射击平台的稳定性要求更是苛刻到极致。眼看着奥威尔在多文的配合下已于三楼就位,而楼下的多文和利亚姆也在按计划创造机会,自己却因身体的拖累迟迟无法进入有效射击位置,延文绮急得心如火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是陆茗打破了僵局:“把枪架我身上吧。”
延文绮闻言,愣了一下。
她当然明白这个概念,但这通常是反恐单位或特种部队在极端缺乏支撑点又必须保证精度时,才会采用的应急之法。
原因无他:充当人肉支架者不仅要在枪响瞬间承受后坐力的冲击和潜在的炸膛风险,更必须有极强的身体控制力,能以近乎雕像般的稳定维持姿态,因为任何细微的呼吸起伏或肌肉颤动,都可能导致子弹严重偏离目标。
哪怕接下来的射击距离不超过一百米,对精度要求没那么高,那剩下的风险方面也是实打实的。
“可是……”所以,延文绮下意识地想反驳。
但陆茗只用一句话就封住了所有的异议:“没有时间了。谁也不知道打雷什么时候停,如果停了,我们就只能选择不开枪,或者冒着吸引不知道多少丧尸的风险开枪。”
是的,时间是最冷酷的裁判,延文绮无法反驳。
她们开始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隔音耳塞,以求最大限度地隔绝即将到来的巨响对听力和专注度的破坏。延文绮之前用步枪开了两枪,当时那比鞭炮还大的声音就让她耳朵不适,直到现在还有轻微的耳鸣。
这还是她一个学过手枪射击的人,如果是对枪完全没怎么接触的人,估计没打几枪就受不了了。
陆茗干净利落地蹲下,调整好姿态,肩膀迎向枪管,那一气呵成的熟练感,再次让延文绮心底划过一丝模糊的疑问——她好像不是头一回这么做。
思绪回到眼前。
此时延文绮从瞄准镜下方看到,楼下的多文借助身体的遮挡,极其隐秘地朝她们的方向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可以行动”。
延文绮立刻用没有持枪的左手手指,极轻地点了一下陆茗。
陆茗心领神会,右手早已握着自己的手机,飞快地在与奥威尔的私聊窗口中发出了预设好的指令。
指令一出,行动开始。
三楼某个角落,奥威尔收到信号,毫不犹豫地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金属杂物扔向了下方空旷的大厅。
“哐当——!” 清脆的金属坠地声在相对寂静的大厅中骤然回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楼下的“豺狼”们果然被惊动,橙黄色的热成像人影立刻出现骚动,灯光乱晃,警惕地扫向声源方向。混乱中,多文和利亚姆依计行事,猛地各自拽过一名幸存者充当人肉盾牌,动作粗暴夸张,尽可能地吸引雷科等人的注意力。而就在这看似慌乱的动作掩护下,他们却刻意将手中的步枪伸得格外长,远远超出了盾牌的保护范围——这黑暗与混乱中不太起眼的细节,却是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为楼上的射手们提供了清晰的目标。
雷科的怒吼、拉齐和盖瑞的呵斥、幸存者的惊叫混杂在一起,楼下乱成一团,灯光徒劳地扫视着黑暗的二楼三楼,却根本找不到隐匿其中的猎手。
时机已到。
接下来,成败在此一举。
延文绮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一声足以完美掩盖枪声的惊天雷鸣。
身下的陆茗立刻进入了终极龟息状态。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缓慢,身体核心肌群紧绷如铁,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座亘古存在的石雕,连搭着步枪的左肩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稳定。延文绮甚至能透过枪身,感受到下方传来的那种磐石般的坚定,心中不由暗暗赞叹。
雷声……怎么还不来?
短暂的等待,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先行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便是那撼天动地的巨大雷声,如同天神的战车滚过穹顶,震得整座建筑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就是现在! 陆茗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锁定。
几乎在同一毫秒,全神贯注的延文绮指尖微动,沉稳而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出一团炽烈的火焰,子弹脱膛而出,旋转着撕裂黑暗,精准地命中了多文那支刻意伸出的步枪枪机部位。
几乎同一时间,三楼另一侧也传来一声闷响,奥威尔手中的步枪喷出火舌,另一发子弹精准地报费了利亚姆的武器。
射击完成。
没有丝毫犹豫,延文绮和陆茗动若脱兔,瞬间从射击位置撤离,无声无息地融入更深沉的黑暗。就在她们离开原地的下一秒,敌人枪口的手电光柱和惊恐便扫了过来,却只照空了空气和一地冰冷。
迅速转移到新的预备射击阵位,延文绮没有立刻架枪,而是快速掏出手机,在速牙加密群组中接连发出三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
这一步的心理攻势极其重要,可以说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两枪精准的物理打击。
信息发出,她再次将步枪搭上陆茗早已准备好的肩膀。冰冷的枪身再次压在温热的肩头,两人通过这特殊的连接,感受着彼此的紧绷与决心。
等待,还是等待。
距离最后通牒的五分钟时限越来越近。
热成像仪中,雷科的身影变得更加谨慎,他尽量缩在掩体后,指挥着拉齐和盖瑞进一步调整阵型,收缩防线。
他……打算死拼到底吗?延文绮的眉头紧紧蹙起。
这是最坏的情况,意味着不可避免的流血冲突即将爆发。一旦开火,流弹、人质的恐慌、敌人的垂死反扑……任何意外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亡。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时间一到,无论多么不情愿,她都必须开枪,否则雷科这条老狐狸立刻就会看穿她们这外强中干的威慑,等待她们的将是彻底的被动。
那时候一切就真的完了。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时间在窒息的沉默中一秒秒流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倒数中,雷科似乎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等待的煎熬,有所行动了。但他并非走向妥协,而是更加警惕地退缩进了一个有掩体的房间,并且命令凡妮卡抱着孩子也跟进去——这个举动明确表明,他并未完全信任多文,甚至可能起了疑心。
延文绮抿唇。最终的时刻即将到来。
她的十字线牢牢锁定了一个目标——拉齐的脑袋。
按照计划,她的子弹将终结拉齐,奥威尔会解决盖瑞,而多文和利亚姆则需要伺机动手,处理掉躲在房间里的雷科。
可是……
计划真的能如此顺利吗?过程中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伤亡?枪声再度响起,又会将多少行尸走肉吸引到这最后的避难所之外?
延文绮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将这些纷乱杂念强行驱散,紧接着以手指轻轻点了点陆茗,示意最终准备。
陆茗依计划,在群聊中发出了延文绮预先打好、足以将压力推向顶峰的最终警告——“你自找的”。
随后,她开始了无声的倒计时,左手用指尖一下下,极其清晰地点在延文绮的膝盖上,右手则在群聊上轻轻敲打,同步传递着那催命的数字。
“10”
躲在房间里的雷科看到屏幕上那冰冷的句子和跳动的数字,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坐立难安,死死攥着手枪,指节发白地蜷缩在办公桌后。
“9”
三楼,奥威尔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入射击状态。更换阵位后他的视野和光线条件都很差,对于能否一击毙命解决盖瑞,他心中毫无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8”
利亚姆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偷偷藏起的手枪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7”
拉齐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脸上显露出茫然与逐渐增长的恐惧;盖瑞则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因为鼻梁汗水而不断滑落的眼镜。他们全然不知,代表死亡的十字线已经对准了他们。
“6”
多文咬紧牙关,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妻儿所在的房间方向,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变为决绝。
“5”
就在这死寂的倒数中,凡妮卡怀中那个安静了几乎一整天的婴儿杰伊,毫无预兆地放声啼哭起来,响亮的哭声在紧绷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凡妮卡茫然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开始安抚孩子,恐惧的泪水却从她自己眼中滑落。
“4”
延文绮屏住呼吸,预压在扳机上的食指第二指节微微加大力量,那枚将决定许多人生死的子弹,已蓄势待发。
“3”
房间里的雷科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在上面疯狂打字。
“2”
陆茗的指尖悬停在延文绮的膝盖上方,那致命的“1”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新消息弹窗骤然切断倒计时的死亡节奏!
【我门谈谈】
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带着一个因极度仓促和紧张而打错的单词,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凝重的黑暗。
陆茗停住了,那致命的“1”最终停留在她的指尖,未能落下。
延文绮几乎是在看到信息的瞬间,如同溺水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扣压扳机的食指,整个人脱力般微微一晃,随即开始大口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陆茗立刻感受到了她的状态,迅速而温柔地侧身,用空着的左手环抱住几乎要软倒的延文绮,右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为她摘去那隔绝对外界声响、却放大了内心轰鸣的隔音耳塞,声音低沉而充满抚慰的力量:“没事的,没事了……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了……没事了……”
她深知,与残暴的虐杀不同,要保全数十条无辜的性命,与凶徒周旋博弈,并承担扣动扳机与否的最终责任,其中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是何等巨大。
这份重压,甚至足以压垮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兵。
而眼前的女人,暂且只是一个活了二十五年的普通人,其中大部分时间又花在了读书上,对很多残酷沉重的事情接触不多。
延文绮下意识地轻轻放下步枪,右手回抱住陆茗,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几滴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掉在陆茗的衣襟上。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延文绮便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止住了情绪的波动。她迅速抬手,有些粗鲁地揩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谈判的大门虽然开启,但危机远未解除,楼下那些惊恐无助的幸存者,奥威尔、多文、利亚姆……所有人的安危,此刻仍系于她们接下来的每一步应对。
她轻轻推开陆茗的怀抱,深吸一口气,抓起了手机,目光投向了屏幕上那条有着错字却意味重大的信息。
自从昨天下午以来,她前进的每一步都是没有把握的。
而接下来的与虎谋皮,她也同样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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