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阮卿重新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
她闭上眼睛,听着外面悉悉索索下的沙沙风声,只觉得浑身都疼。
奇怪,明明在台上还没有那么痛,怎么下来就……而且脸上怎么总感觉黏黏糊糊的?
少女伸手往脸颊探去。
只是没等碰到,她的手便被人突然抓住。
阮卿一惊,瞬间下意识变换方向,挥掌攻去,然后整个人就被重新塞进了被子,边边角角塞得极为严实。
剑眉星目,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高岭之花的青年目光逡巡了番,才低头去望床上的“蚕蛹”,“醒了?”他淡淡道。
“师尊?”阮卿瞪大眼睛,看了下窗外的夜色,又看了眼突然出现或者说一直都在的人,语调猛地抬高。
大晚上的,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嗯。”云尧道君显得格外的平静无波,丝毫没有自己一个大男人深夜突然从人家小姑娘房间里冒出这一行为在外人看来,是何等……变态。
阮卿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态度一梗。
她沉默片刻,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半分不妥后,果断重新拉开被子坐了起来,仰着脸认真开口,“师尊有什么事吗?”
云尧道君:“齐光让我看着你。”
“看着我?”少女满脸茫然,她有什么好看的?伤口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服点丹药,养一下就好了吗?
“他说你有可能毁容。”云尧道君的视线在略过对方面庞时微微停顿,然后……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阮卿震惊了,“毁,毁容?!”
等等?她不就是参加了一个比较有档次的门派比试吗?怎么突然就牵扯到毁容这种环节了?
越想阮卿脸色越僵,她也顾不得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嗖地一下就光脚跳下床朝梳妆台奔去,铜镜里,脸还是那张脸,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就是看起来颜色不太对。
散发着幽幽的萤光。
“……”
“师尊?”少女仿佛一台生锈的,咯吱咯吱的老旧铁器,不可思议道,“我的脸?”
“嗯。”云尧道君微微颔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矜持冷漠的气息,又有着极为坦然的自信,几乎是瞬间就让阮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就是你想的那样。”
“……”
怎,怎么会?
阮卿恍惚间捧起镜子,细细打量着自己,虽然她追求无上的实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爱惜自己的容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有人会不珍惜容颜呢?
可现在……她似乎是毁容了。
少女被浓浓的悲伤与失落包围,再也想不得其他。
一股压抑中带有绝望的阴沉逐渐在屋中蔓延。
下一刻,陷入自闭的阮卿听到了自家师尊那独具特色的清冷语气,慢悠悠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古怪的自得,“齐光让我给你上的药,现在到了卸药时间。”
“所以……你要洗脸了。”云尧道君目光很认真,“只要洗掉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认真到阮卿的悲伤戛然而止,她瞬间面无表情从脸上摸了一把,这次没有人阻止,于是绿色粘稠的汁液很快便沾染在指尖,闻着那一丝异味,少女嘴角抽了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种比对方更加认真的视线回望过去,
“师尊?下次说话可以不做停顿吗?”她真挚建议。
毕竟再来这么几次,她真的不知道会不会在修为恢复前就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洗完脸后,在某人捧着镜子沉溺于自己美貌的奇怪氛围中,师徒俩终于可以安心坐下说话。
“你可还要继续?”云尧道君语气淡淡,可目光却无端多了几分沉思与打量。
阮卿闻言放下镜子,浅浅一笑,“自是要的。”
“不悔?”
“不悔。”
见状云尧道君也多了几分笑意,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你今日赢的极为艰难,若继续,必败无比。”
金丹初期和中期还有着反转取胜的可能,可到了巅峰,那就是对前者的碾压存在,除非借助外物。
“败就败了,人生在世,胜负乃常事,若是因胆怯而失去勇气,那我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弃,更何况……一个剑修,永远不会拒绝战斗,只有在拔剑时,他们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道。”
阮卿高扬着头,看起来甚为骄矜,但骄矜之下,却是满满的意气风发,平日里眼神内的散漫也尽数散去,亮的惊人,也亮的动人。
“我若真心想求一件事,必然要做到最后。”
如此才算是痛快。
“不论结果?”
“不论结果。”
房间内的烛火微微颤动,柔和光芒映照在侧脸上,愈显眉目如画,即使是云尧道君那仿佛经常淬了寒冰的眼眸,都莫名温柔起来。
他突然有点感受到养徒弟的乐趣了。
就像是从点滴中看到那些逐渐不被提起的少年过往,云尧道君轻轻抚摸着剑柄,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前不久还在为对方接二连三的大小事端烦心。
“如此甚好。”他柔和了眉眼。
师徒二人一时间气氛极为和睦。
但眨眼的功夫,这份和睦就变得微妙起来。
云尧道君眉梢轻扬,鸦羽似长发拂过面颊,被他用手拢到耳后,无端添了几分温柔缱绻,但墨色的瞳孔在望人时又极为清冷,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也硬生生将一场即将到来的可以说是极为普通常见的师徒谈心望成单方面审问。
“师尊还有什么其他事吗?”阮卿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中开始局促。
“除去比试。”
“除去比试。”少女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眼中犹带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可聊,难不成是比试期间出去偷喝酒被发现了?还是前几天从别处摸了几只鸡回来放到后山暴露了?
阮卿陷入沉思。
几番权衡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极为义正言辞摇了摇头,“弟子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不明白?”云尧道君摩梭着掌内的薄茧,垂眸反问了回去,再度抬眼时,面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起来,“还记得你第一天来玉京峰时我说的话吗?”
“……”
什么话?阮卿对这个话题走向有点发愣,但她还是顺着对方话语仔细回想起来,无非就是那些不违背道义,明心静气的规劝,再绝对的就是当时青年说的,什么情深不寿,情非泛泛,不得善终之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少女对所谓的剑修不需要感情这一条嗤之以鼻。
没有感情那叫工具,只要心是活的,**就永不凋零,有了**,情感自然而然……
就会产生了。
产生了。
阮卿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她呆愣望向已经直起身,眼神是自她拜师以后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云尧道君。
“我说过的,你的剑绝不允许被这些外物拖累。”
青年声音如数九寒冬的冰渣,一点点刺入人的心口,“那会是最无用的存在,也将让剑蒙尘。”
“不是这样的。”阮卿反应过来,执拗而又大胆直视对方平静目光下的晦涩汹涌,一字一顿道,“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拖累我。”
“他让你的心有了裂痕。”
师徒俩都清楚这个他是谁,也都是同样的固执,不会收回视线,也绝不会退让。
“这场比试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阮卿追问道,语气显得咄咄逼人,“我只是追求我想要的,修真修心,更要顺应本心。天下的剑修那么多,风玄剑宗以剑立宗,其门下弟子缔结良缘也不在少数,师尊为何阻我一人?”
“你与他们不同。”云尧道君俯视着她,瞳孔幽深,“你与他们不同。”他重复道。
你将会比,注定会比他们走的更远。
淡青色长衫映入少女眼底,明明应该是君子如风的淡雅,可穿在对方身上却只有足以将一切柔和掩盖的冷清孤傲。
“有何不同?”阮卿笑了起来,视线由青年紧紧握着的剑重新转移到青年脸上,如利刃般直直望向人的心底,带有几分天真的残忍,“就因为我是您的徒弟吗?”
“就因为是您制定的规则吗?”
云尧道君闻言脸色愈冷。
“所以……”阮卿重新赤脚站在地上,拿起放置的执明,抱在怀中,轻巧转了个圈,裙角如花般在空中徐徐绽放,每一步都是伤口初愈的苍白,可少女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她眉梢轻扬,以往肆意洒脱的动作在毫无血色脸颊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弱气与滑稽,可配上那眨也不眨的直勾勾打量,却又完完全全演变成最彻底的诡谲。
“师尊您到底是真的认为剑修不该有感情?还是”阮卿歪着头,咯咯笑了起来,“还是在害怕?”
“堂堂剑修第一人居然也会因为这种事害怕吗?”
“师尊,你到底在透过我看谁呢?”
接二连三的质问终于让云尧道君耐心到了极点,“放肆!”他呵斥道,瞳孔深处是刺骨的冰冷。
“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放纵,才让你如此不知礼数!”
“那师尊罚我好了,我就是放肆,就是不知礼数,就是喜欢他。”
阮卿梗着脖子,脸颊通红嚷道。
“啪”
屋内所有的瓷器瞬间变成粉碎,她的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阮卿强忍着没有后退。
云尧道君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少女,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神色晦暗不明,“这是最后一次,不要触碰我的底线。”
“否则……我便亲自替你除去那些外物。”
青年甩袖离开。
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在想些什么。
阮卿怔怔望着屋内狼藉,毫不在意赤脚走过一地碎片,殷红与刺痛平复了她的烦躁。
“实力啊。”许久,少女捂嘴低声笑了起来。
等到抬头时,掌心早已是斑驳血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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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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