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水并不吃这套,她很冷酷:“好好说话,到底有没有摔到哪儿?还是刚刚把脑子磕到了?”
郁明河又笑:“其实没什么事,这并不算什么。”
他此时就像一只开屏孔雀,夹带私货偷偷炫耀:“嫂嫂不用担心,我很硬朗。战场上什么凶险我没见过呀?区区摔下马......”
“好的,那你松开手。”
......
燕水仔仔细细查看了一下郁明河的伤势,又抬了抬他的胳膊,动动他的手肘。
他果然没什么严重的伤势,只手臂处被磨破了一大块,此刻正往外渗着血。
燕水扶着他的胳膊,认真看着他:“郁明河,谢谢你。”
郁明河正歪着脑袋看她,小蛇环一下又一下打在燕水身上:“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起来啦?”
燕水道:“我们回去,去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内伤。你这里伤的也不轻,得快点涂药。”
郁明河又无赖地拉过她的手,神采奕奕:“嫂嫂关心我呀?”
燕水本来想挣脱开,但又瞥见了郁明河肘上红彤彤一片,咽下了话头。
于是郁明河愈发得寸进尺:“燕水关心我呀。”
但燕水仍然很守规矩:“不要乱喊。”
郁明河不理,变本加厉:“燕水,燕水,燕水燕水燕水。”
他笑弯了眼:“我今年十六,上次听郁明江说你才十五。”
“我怎么唤不得你‘燕水’啦?”
他今天不仅笑的很频繁,心软的也过于频繁了,这并不算什么特别好的兆头。但他行军打仗惯了的,目的性强,更善于飞速地看清自己的心。
他觉得哪怕是这种感觉,也很是新鲜。
燕水只觉得郁明河突然变得莫名其妙,少年轻佻在他身上凸显的淋漓尽致。他说的那些屁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会信。
她站起身,只当哄小孩:“随便你好了,但是得快些回去处理伤口了,别不拿自己当回事。”
郁明河伸手,又偷偷将称呼更新迭代:“那小水拉我起来。”
……
好在郁明河皮糙肉厚战场上打磨惯了,确实没什么内伤。
他只上了点药,顶着包扎上的麻布,活蹦乱跳。
燕水不忘自己的目的,她问:“再和我说说吧,关于郁明江和沉青青,你还知道什么?”
郁明河道:“虽然在这样的好时候提起郁明江确实很晦气。但既然小水问了,我一定尽心竭力。”
“其实我不大愿意说他的事。但我可以带你亲眼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燕水问:“你的意思是?”
郁明河揉了揉燕水的脑袋,坏笑道:“想不想偷偷跟踪他?”
燕水瞪大了眼,她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她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接着她听见了自己有些雀跃的声音:“好。”
*
郁明江的生活沉闷又规律,十几年如一日的雷打不动。
据郁明河吐槽,活像个七十多岁的老头。
有早朝的日子里,一般上完早朝后他会去城东的茶楼坐一会儿,听听小曲儿,吃些茶点。
中午回家用完午膳,郁明江会休憩一会儿直到未时。整个下午基本就是他会客的时间,或是一群幕僚围在他的书房,或是他去拜访其他人。
此时正是午时,时候尚早。
郁明河从府医处出来时,那老医师还在喋喋不休:“小将军切莫再吃辛辣之物了。”
郁明河挥了挥手:“放心吧老许,不吃了。”
他答应的倒是好听,转头就和燕水道:“我知道有一家甜辣皆宜的小酒肆。中午就不回府上吃了,我请你去那小酒肆尝尝如何?”
燕水无奈道:“你刚刚怎么说的?你身上有伤,怎么还不忌口吗?”
郁明河挑了挑眉:“小水关心我。”
他立刻下结论,并且凑去燕水身前大声宣布他的结论:“小水心里有我。”
燕水没理郁明河。他是人来疯,越理越来劲,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冒。
郁明河轻笑道:“小水放心,千金难换好身体。我陪你尝尝他家的糖水和其他菜品。”
吃热菜前,郁明河给燕水点了荔枝膏、樱桃煎、玫瑰卤子、杏仁茶各一小碟。
他端坐在位置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燕水小口小口吃着东西。
燕水不太自在道:“别看我,你不吃吗?”
郁明河道:“我原先根本不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现下看你吃倒也突然觉得香,有了些食欲。”
他又招招手:“小二,这四碟子点心再各来一道。”
燕水又拉他的袖子:“太多了。”
郁明河愣了愣,忍俊不禁:“安心,我能吃下。”
燕水这才放下心来,她此刻心里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在昨天,他们还争锋相对,互相看彼此都不太顺眼。眼下也许是因为那个莫须有的老道乱点鸳鸯;也许是因为经过这两天相处,她发现郁明河看似不靠谱、脾气不好,其实为人还不错。
他们彼此竟能这么平和地对坐下来,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聊天。
……
这顿饭吃的很是愉悦,并且郁明河果然没有浪费。
燕水不自觉心叹,不知是不是因为正是拔节长个子的时候,郁明河的饭量实在是大。
吃完饭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两人稍坐了片刻,听见街上更夫梆子轻敲了一声。未时到!
此酒肆是郁府西向出门的必经之路,郁府东边紧临一条巨大的河流。基本上往来郁府的人都得走过这个酒肆。
二人静静等待。果然不消片刻,郁明江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马自酒肆门口飞驰而过。
郁明河起身,拦腰将燕水搂住,装模作样道了声:“得罪,小水抓紧。”
他几步跨出二楼横杆,朝房檐上跃去。
燕水只感觉身子腾空了几秒,落到实处时脚下便是屋檐。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郁明河拎起,飞檐走壁朝前赶去。
燕水只觉得郁明河的发丝在她脸上翻飞,可偏偏此情此景又让她觉得熟悉。
她默默问:“你会轻功?”
郁明河辫上的小蛇飞的乱七八糟,搅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他抽空显摆:“当然,本将军无所不能。”
……
郁明江的马停在一处平平无奇的矮房。
他下马,谨慎地查看四周。确认无人尾随,又轻敲房门,敲门声三长三短后又接一长一短。
门才“吱呀”被人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僧,衣冠简朴。
他见来者是郁明江,遂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贵客来了,师父早已等候多时。
郁明江进门后,这小僧朝门外探视了片刻,又挥挥手朝来另一小僧,居高临下使唤道:“你在门口盯梢着,现下师父正和贵客议事,谁来也不准打扰。”
“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你可仔细着!”
郁明河蹲在房顶,小声笑道:“这小和尚若是放在我们郁家军,不是被我整治,就是死在战场中了。”
也许是见惯了生死,郁明河哪怕说这些话题,也是吊儿郎当的嬉笑。
仿佛在这世间,生死是最微小如鸿毛的事。
燕水不太赞同他的态度,于是干脆岔开话题:“眼下怎么办?我们得听清他们在谈什么。”
郁明河道:“且不说郁明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小小矮房卧虎藏龙,里面竟有重兵把守。今日我们只能再多做一回‘梁上君子’。”
他又拉起燕水,朝里间的房顶跃去。
稳稳当当落在最里间的房顶上后,郁明河又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两个面具,塞给燕水。
“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趴在房顶上偷听被抓到的几率不大。但小水还是戴上,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戴上面具,郁明河悄悄掀开一片的瓦片,两人趴在屋顶朝下望去。
下方,郁明江正与一老和尚相对而坐。
郁明江似乎很是急切,他坐也无法坐安稳,神情也非常焦急。
燕水俯下身去听,下方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地传来。
郁明江急迫道:“等等等,你总是叫我等!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好,是,现在她的灵魂确实是被禁锢在花园了!可我怀疑,已经有人发现这事了!”
他更急切道:“不能再等了,此事一旦败露就全完了!到时候不要说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了!你,我,这里的所有人全都要完蛋!”
那老和尚声音又古怪又低沉,像是指甲在干树皮上的摩擦声:“那郁施主答应我的事……”
郁明江冷笑:“你还敢提答应你的事?是你算定我必能娶燕家贵女,所以我才以为我能娶燕家那位极受宠爱的嫡女,从此和燕家联手,我还怕什么?我还上什么战场?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才会杀沉青青啊!我怕她误了我的成婚大事,我才会杀她啊......她是我的爱人,我竟把她杀了!”
“可结果呢?南庆帝竟只赐给了我一个屁都不敢放的庶女,一个在燕家可有可无的累赘!”
听到这里,燕水忽得感到耳朵被一只手捂住。她转头看去,郁明河正沉着脸,轻声道:“这是脏话假话烂话。不要听。”
燕水推开郁明河的手,安抚道:“没事,我并不在意他怎么想我。”
她又贴耳去听,下方郁明江暴躁如常。
“我是什么人?堂堂郁家嫡长子!军师!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又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再帮我做成最后一件事,我必定把承诺你的东西全部给你。”
他阴恻恻地说道:“沉青青虽然已经死了,但她的魂魄实在是太误事。”
“你说只要把她禁锢在那里,每日加以我的心头血催化,十日之后她就会变成一缕为我操纵的识魂,且战斗力惊人。”
燕水听的心惊胆战,只觉得寒气攻心。
郁明江仍在下方谋划:“不,不,我等不到十日后。”
“郁明河虽不管我的事,但我知道他早就有所猜测。燕家的那个货色更是乱我的好事!”
他咬牙切齿地下达最后指令:“我最多再等三日。”
“有没有什么宝物,能让她三日之后便可被我炼化。自此为我所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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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幻心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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