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送你灯笼？”
月光从窗户洒在地上，投出一个瘦弱身影。
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趴在桌上，木剑被她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桌子，整座山风声寂寥，配合磕碰的“哒哒”声，好似有人深夜中原地反复踱步，更显寂寥。
桌上放着一盏花灯，灯纸上画着一副美人赏花图，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花灯。
逢玉摇头，又说：“或许是看我可怜吧。”说罢自嘲般笑了一声。
晚上一行人经过灯摊时，年珠提着她那盏独一无二的莲花灯招摇过市，她盯着旁边灯摊看了两眼，尚子旸便把灯笼递了过来，她的推辞毫无用处。
她看灯，只是灯的形状与阿爹送她的有些像。
小姑娘看向逢玉，眼神透露着不赞同：“比阿爹做的差远了。”
木剑落在地上，小姑娘拧紧眉，却没弯下身子捡。
逢玉起身把灯笼吹灭，随手放进柜子，此时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个。
在她记忆中，前世上元节没有遇到尚子旸他们，有些事发生了改变，这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她带着记忆重生，那东宫洺前世知晓了事情经过，是否会影响这一世的记忆？
“师父让他陪我练剑，是试探他的好机会。”逢玉将木剑拾起，放在桌上，跟小姑娘一样的姿势趴下。
她长大了，木剑还没有她的小臂长，握着已没有小时候的感觉。
小姑娘闷声：“不会跟之前一样的结果吧？”
逢玉摇晃着头：“别担心，阿音。”
云净风清，跨过几十层石阶，玄沧居外圆形的练习场上，东宫洺推开院门，外面正站着逢玉。
一身白色弟子装，头发利索被束起，剑身流光，赫赫夺目。
她转过身来，头顶桐叶簌簌的响，剑尖朝下，她拱手：“请师兄赐教。”
无其他废话，剑气相撞，吹沙走石，树木抖瑟，白影穿梭间分不清两况如何。几十招过去，两人分开距离，各站一边，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几片桐叶落地，东宫洺手捂在肩膀上，看向逢玉轻“啧”了声。
今日他是代替师父考校逢玉，两人点到即止便是，可逢玉用剑十分凌厉，一招一式毫不留情，一时不察竟被她划破衣裳。许久没见这样快的剑，东宫洺转了下握剑的手腕，今天本想应付过去，此时却起了一丝战意。
他起势准备，神色比往常多了几分严肃：“再来。”
对面逢玉低头站着未动，仔细看肩膀好似在颤抖。
不仅是肩膀，她的剑也在抖。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她害怕。
东宫洺盯着她缓缓放下剑，一阵轻风吹过，方才关上的院门大开，正堂中传来年迈厚重的声音：“逢玉，进来。”
逢玉此时才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眼东宫洺，剑“啷当”一声被扔下，她转身走进去。
“阿洺先回。”
这句要比刚才上句温和许多。
混在风里的似乎还有一句“抱歉”。
东宫洺跟上前的脚步顿住，用手扯了下肩膀处约三寸长的口子，用不在意的语气冲着玄沧居说：“没受伤。”
门重重的关上，逢玉微眯了下眼睛。
东宫洺弯腰捡起逢玉的剑，这把长鸣是师父特地为逢玉寻来的，他对逢玉不可说不宠，总不会为这种小事责怪她。
报时鸟悬在头顶长啸一声，日光耀眼，他站了一会儿，提着剑下山。
逢玉跪在中央，堂上那位鹤发童颜，猛地一看有些异类的人，正是别光长老，她的师父。
堂中香雾缭绕，她做错事般低着头，蜷缩成小小一团，像刚来山上一样。别光长老看她这样子，无奈闭上眼睛，说不出太狠的话。
逢玉静静等待师父发落，堂中沉默半刻，头顶才传来声音：“升益丹你又用了几颗？”
她身子俯下去，整个人趴在地上般，用低低的声音回：“两颗，岁考在即，比往常多用两颗。”
回答的滴水不漏。
别光长老注视着她，今年岁考与往年不同，名次不止参与宗内奖罚，前十名还有资格参加一年后的仙盟大会。
此届仙盟大会早就该举行，可前年仙盟中陆续有弟子身患奇病，灵力尽失，时任仙盟盟主的宗虞山山主厉弢为避免病情蔓延，下令推迟仙盟大会两年，之后药宗携其他几宗研制出解药，病情才堪堪控制住，这一年来乃是仙盟休养生息的时间。
如今距仙盟大会只有一年时间，各宗各派虎视眈眈，铆足了劲要仙盟大会一展风采。
其实不止逢玉，其他弟子也在暗暗地里增加丹药的服用量。
别光长老闭了下眼，他的小弟子如真这般简单便好了。
她的剑总是杀意太重，总有一天酿成大祸。
“去仙池，什么时候洗去这身杀念，什么时候再出来。”
别光一挥衣袖，风过耳畔，跪在地上的逢玉已瞬移出玄沧居，她抬头望着紧闭的院门，浓密睫毛下眼神暗淡。
她没像前世一样顶嘴，出手时也在刻意控制，但还是同样的结果。
逢玉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朝着山后走。
仙池这名字听起来颇有仙风道格，一心正念的弟子泡在其中可增长修为，可犯错的弟子泡进去却是惩罚，虽能存心养性，这洗邪归正的过程实在难熬，不伤皮肤分毫却有剥皮抽骨之痛。
若师父不消气，一月后的岁考她恐怕没精力应对了。
*
尚子旸前段时间忙到脚不沾地，除了师父要求的日常修炼，他还接了许多单子——许多求丹的单子。
今日一鼎丹药刚出炉便被抢购一空，他大赚一笔，也终于能松快松快。
从药堂取了药，他打算回山便从云桥上看到唇红齿白的少年悠闲地朝这边走。正值中午，他热得满头是汗却腾不出手擦，于是笑嘻嘻的凑过去。
东宫洺手指夹住他的袖袍，敷衍的擦了两下，问：“祝紫长老的药？”
尚子旸点着头，眉宇间有些忧愁：“对，师父身子又不舒服，我正准备给她送过去，你陪我一起，一会儿请你下山喝酒，今天挣了不少。”
说着又开始得意洋洋。
东宫洺笑得散漫，开口提醒他：“小心些，别让你师父知道。”
尚子暘用肩膀抵着他的往前走：“我心里有数。”
师父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严厉，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拿着丹药偷偷往外卖，定要把他打的皮开肉绽。
正走着尚子旸才发现他手中提着一把没见过的剑，问他：“这剑从哪儿来的，不像是你用的。”
东宫洺的剑叫做风起，是来天清宗拜师的时候掌门送的，如今这把剑身纤细，更像女子用的。
“逢玉的。”东宫洺抬了一下剑，方才逢玉被师父喊进门，独留下这把剑。
尚子旸了然：“玉师妹的呀，一看就符合她的风格。”
东宫洺瞧了瞧，剑光如匹，如同白练，跟她穿弟子服的样子倒很像。
“先别回天照峰，跟我去趟难过壁。”
尚子旸只顾跟着他走，这时候才发现方向不是回峰的，不由得问他：“去难过壁做什么？你要在这大好时光去闯关？”
东宫洺跟他简单讲了上午比剑的事，他去逢玉的院子没找到人，想来这时候她应该在难过壁。
尚子旸也点头：“这时候，玉师妹肯定在闯关。”
他就没见过像逢玉这种爱待在难过壁的人，他跟阿洺每年年底都会冲一冲关数，平时很少往难过壁去，而玉师妹几乎每天都会去，他好几次吃完晚饭回山时碰到逢玉从天乘峰后山出来。
披星戴月，风雨无阻。
等两人到了难过壁外，问过余伯后傻了眼，今天逢玉根本没来。
想了想逢玉可能会去的地方，东宫洺才知晓自己对这位师妹完全不了解。
反应过来的尚子旸开始嘲笑东宫洺：“阿洺，不是我说你，你拿着玉师妹的剑，她怎么会来闯关？”
后山树木遮天蔽日，几声清脆的鸟叫从隐处传来，处在其中比其他地方要凉爽许多，尚子旸还拿着药，提议与东宫洺兵分两路：
尚子旸去送药，东宫洺回去放剑，两人在宗门集合。
尚子旸先走一步，此处离通往天照峰的云桥最近，东宫洺不紧不慢的走。
行至一处，悠长的石道被林雾和草叶掩盖，看不清通往何方，只在石道始处离着一块石碑。
非令勿入。
潮湿的石头上爬过几只甲虫，听到有人来匆匆忙忙的逃窜，很快藏进草叶里。
东宫洺在此处止步。
前几阶勉强看得清的石阶上，印着带着泥土的足迹，他低头粗略略一看有掌长，深入到林雾中去。
少年正色，眼神深邃，凝视深处，似能看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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