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院有了新学生后,禾千浅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山和藏书阁待着。
有时,她会花时间在晚月居的陈设上,隔半个月打扫下宫越泽和墨讷的屋子,在院子中栽几株果树,养几丛花,挖个蓄水池,池里养些锦鲤游鱼什么。
他两人虽去了不歧学宫,但在年前会回来住上几日。
这日,禾千浅正在院中除草,三师兄走了进来,温声道:“小师妹,咱们圣院来了个挑战者。”
禾千浅吓的手一抖:“谁呀,还有人敢向圣院挑战?”
要知道,前有柴慕圣人凭借一己之力,将无数门派的高手斩于剑下,后有荀迟圣人打上门去,如今还有不怕死的人来?
“南晋来的道家弟子,是个剑修,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实力可能也跟你差不多。”常思道。
禾千浅眼角抽了抽,有种不详的预感,试探性问:“那这个剑修跟谁打了?是大师姐吗?”
常思摇了摇头:“非也,大师姐未出手。”
禾千浅道:“何为?”
“她指明要挑战小师妹。”常思道。
禾千浅想,果真如此,柿子专挑软的捏。
就看她是圣院后山最弱的人是吧。
“三师兄,我可以拒绝吗?”禾千浅杏眸微抬,透着委屈。
常思道:“圣院规矩,凡来挑战者,不可拒绝,青云榜也有规矩,凡是上了榜,必须接受任何人发起的挑战。”
“若是拒绝会怎么样?”禾千浅道。
常思道:“圣院若是拒绝挑战者,顶多丢个脸,你上了青云榜,若是拒绝挑战,今后就再也不能去不歧学宫了。”
天神岛上五行元气充沛,尤其是进入陨剑秘境后,成功凝出本命元灵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那些有背景、资源的修行家族会在族中寻找好苗子,并给与他们最大支持,助他们二十岁前入青云榜。
上了青云榜,便意味着拥有进入不歧学宫学习的机会。
禾千浅眨眨眼:这不歧学宫,也不是非去不可。
常思见她一副不在意模样,笑道:“不过她下的战书是挑战圣院,而非下的青云榜生死状。”
禾千浅低头,继续拔草,道:“那你们出手跟那剑修打,不就解决了吗?”
既然是挑战圣院,她是绝对不会出面的。
“她不跟我们打。”常思道:“那小姑娘人也倔得很,我一过去,还没说话,她就直接哭了,说我们圣院欺负人,就知道挑最厉害的人跟她打,二师姐一过去,她就要闹自杀,说我们连她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满足,还不如死了算了。”
禾千浅将剪下来的梅花插进花瓶,无情道:“那就自杀好了呀,死在圣院的挑战者也不差她一个。”
信不信,我也闹自杀。
说到这,常思也是无奈,温声道:“圣院千百年来以礼立世,以仁爱教化天下,她虽前来挑战,却颇有礼貌,态度恭敬诚恳,不打扰任何人,只坐在院门前的梧桐树下等你。而且......她师承青阳山,跟柴慕圣人颇有渊源。”
“我们实在没有理由赶她。”
“为何她就非我不可?”禾千浅问道。
常思思索了下,认真道:“可能是因为你上了青云榜,从而天阒大陆的所有修行者知晓了圣院后山有一个普通人,以前那些憋着气的,想要找回面子的诸子百家,这会都该蠢蠢欲动了。”
“所以,这个普通人就被你们无情地推到了最前面,要去和人打生打死,还要承受着诸子百家的怒火。”禾千浅握着锄头感慨道。
柴慕圣人和荀迟圣人结下的仇,终究都落在了她身上。
本以为开局全家灭门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常思颇为同情道:“若是其他人,大师姐也就出手了,可此人实在棘手,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来告知你。”
禾千浅轻声笑道:“我是不会去的,她愿意等就让她等着吧,说不定等累了,她就自己走了。”
挑战者师承道家正统的青阳山,而她一个连五行元气都无法感知的人,拿什么去打?
去送人头吗?
“咱们圣院可是儒道正统,虽说没落了,可咱不能示弱。”常思还想劝说一二。
禾千浅直接放下锄头,拿出玉牌,对着玉牌委屈道:“师尊,师尊,我要跟您断绝师徒关系,这圣院后山弟子,是真没法继续当了。”
*
千百年来,青云榜上从未出现过普通人。
可如今,十多年来无人问津的圣院,却出现了一个以普通人身份上榜的学生。
这不但引起了修行者们的议论,更吸引了普通人的目光。
大家都想知道,这位圣院后山的学生,是不是真能打败万里挑一的修行者。
日复一日,京都城里那些喜欢看热闹的好事百姓,那些已经踏入修行,却能未上榜的各大学院学生,一波接着一波的来到圣院大门外,对着梧桐树下的少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是不是南晋圣女,道家青阳山长座吴师道的弟子,万俟南汐?”
“听说她前不久才踏入知元境,怎么就有勇气来圣院挑战了?”
“想当年,柴慕圣人在时,根本不会有人敢在圣院门前如此嚣张。”
“估计是圣院后山出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普通人。”
“不过她都在这等了月余了,那青云榜上的棠溪雪怎么就不出来将她赶走?圣院的声誉还要不要了?咱大周何时出了孬种?”
“听说那名上了青云榜的棠溪雪正在闭关,而其他圣院后山学生向来有礼,人家点名道姓要挑战棠溪雪,他们又怎会随便出手。”
……
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圣院没落了,但面对异国修行者,他们还是热血澎湃,希望看到圣院赶紧将人赶回南晋,好让世人知晓:
天下六国,仍以大周为尊。
初夏清晨时分,晨风中已有了热意,圣院大门外的梧桐树下,少女缓缓睁开眼睛,从冥想打坐中醒来。
她看着这些骄傲自信的围观者,神情始终平静,偶尔露出微笑。
道家讲究无为,又讲究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1。
而她身为世间道法第一的吴师道亲传弟子,且是年轻一代弟子中最厉害的剑修,南晋圣女,本该在无为与无所不为间,保持念头通达,与化推移。
然而,她对青云榜上的排名产生了怀疑。
她自落地便开始练剑,勤勉刻苦,不懈努力,才有了如今能感知天地元气的机会。在她以为青云榜会有自己一席之地时,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横空出现,超过了自己。
这让她很难堪,让她很不爽。
连带着对那个叫棠溪雪的家伙,也多了些敌意。
在她眼中,棠溪雪就是运气好,才能被荀迟圣人收入圣院山,才能登上青云榜。
除了自身原因,又想起本有机会成圣的青阳山师祖死于柴慕圣人剑下,心内不岔。
于是,她来到这里。
她要打败棠溪雪,然后扬名天下。
可日子一晃月余,那自称在闭关的棠溪雪一直没有给她任何回音,连带的话也没有。
万俟南汐缓缓站起身,再次拉响圣院侧门的青铜铃铛,门内走出一个穿着蓝布大褂的老人。
他是唯一一位从十多年前那场大战活下来的扫地看门人。
老人傲慢地眼睛也没张开,道:“六先生今日仍在闭关。”
在他眼中圣院因材施教,后山弟子再普通也是各有才能,按如今圣院后山辈分,他尊称棠溪雪为“六先生”。
话语一出,万俟南汐温和的脸上露出愤怒之色,道:“若棠溪雪不敢应战,言明便是,何需用谎话诓人。”
日复一日皆是在闭关,一个普通人,如何需要闭关。
只有得道强者,在遇到瓶颈时,才会闭关悟道,棠溪雪一介普通人,连修行门槛都摸不着,如何能闭关?
蓝布大褂老者也不理她,哼哼地再次关门。
万俟南汐抬起手,挡在门边,气道:“给我安排一间客房,我要进圣院。”
老者高傲抬起下巴,一面领她去客房,一面喋喋不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坐在门口,让人围观,想着打赢了六先生就能一举惊天下,殊不知六先生根本不把你放心上。”
“若非早年间柴慕圣人同你们青阳山有些渊源,不然,圣院后山的那三位先生能由你在圣院门口闹呦。”
“就你这投机取巧的道心,如何能练成天下第一剑。”
“不过也得是我们六先生仁善,她猜到你会住进来,还特意给你准备了房间。”
被点明心思,万俟南汐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确实心思不纯,挑了圣院最弱的人比试,想着赢了棠溪雪,她就能名扬天下,青阳山也能成就不世名声。
在老者快离开时,万俟南汐朝他行了南晋的大礼:“多谢前辈点醒。”
*
万俟南汐虽然住进了圣院,不再引得众人观看,可圣院收到的挑战书一日比一日多。
“这么拖下下也不是事。”白芷走进晚月居,手里拿着一箱卷轴。
白芷一一展开,道:“小师妹,这些都是给你的挑战书,有赵国耒耜谷神农家;齐国七律法家......”
禾千浅看了眼卷轴,尴尬笑了笑。
她也知晓拖着不是事。
白芷道:“刚刚提到的这些人你可以不管,不过南晋青阳山的圣女住进前院了,你有什么打算?若是再让她等着,有些不成体统。”
二师姐长得恬静,温柔,脾气也好,看着通情达理,实则最不好糊弄。
禾千浅思索片刻,乖乖道:“二师姐,我知道了,等时机到了,我就去会会那南晋来的圣女。”
白芷离开后,禾千浅又看着木箱里的卷轴,一脸生无可恋。
总拖着,确实不是事,可若是开打,即便每天对战一个,也是打不完的。
一番思索下,她决定选意志力最坚定,师门地位在整个大陆不低,境界实力也不弱,在圣院门口坐了几个月的万俟南汐。
她需要利用万俟南汐堵住后面蜂拥而上的挑战者。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
又是一年冬日。
宫越泽和墨讷在年节前回了趟圣院。
“需不需要哥哥帮忙?”墨讷一面烤着红薯,一面望着禾千浅道。
“好呀。”禾千浅眉眼弯弯,笑得俏皮,道:“我正愁这段时日没人陪我逛街呢。”
墨讷的帮忙自然是解决那些前来挑战的人,他可不会顾及什么情分,什么声誉,只是见禾千浅这么回,他心中了然。
他宠溺地拍了拍禾千浅头顶,笑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
“墨哥哥也是呀,还是这么爱出风头。”禾千浅调侃。
墨讷放下树枝,双手交叠,放在后脑,身子往竹椅上一躺,细细瞧着禾千浅道:“小没良心。”
一转眼,她都十七了,只是,她依然还是那个她。
嘴上说着害怕,会躲在他们身后,可实际上,比谁都拼。
“可有把握?”宫越泽习惯性将剥好的红薯递给禾千浅,低声问道。
禾千浅静了一会,杏眸微抬:“应该,死不了?”
宫越泽:“......”
她近日刚打造出了一件护身衣,准备过几天去前院阵法中试试。虽不能保证赢,但保命总还是能做到。
“听说南晋圣女万俟南汐,住进圣院这一年多,不知得了什么机遇,境界实力好像又有提升了,隐隐有踏入通幽境的趋势。”墨讷道。
禾千浅:“......”
自从万俟南汐住进圣院,每天都有人跟她汇报她的情况,她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看着禾千浅吃瘪,墨讷笑得更开心了。
宫越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扬。
禾千浅算是明白了,这两人长大后似乎很爱打趣自己。
*
为了测试护身衣,也为了练无名拳的第六式,禾千浅趁着年假前院无人,悄悄从棠溪府赶了回来。
然而,在踏出擂台阵法的那一刻,一道清冽而冷淡的声音钻入她耳朵。
“棠溪雪!”
禾千浅回眸。
不远石柱下,站着位约莫十七的少女。她眉弯鼻挺,一头乌黑秀发梳理成两根麻花辫,顺着瘦削的肩胛垂到腰际,辫股里缠着靛蓝发带,一整个人透着干净明朗。
“是你叫我吗?”禾千浅尴尬地笑问。
万俟南汐冷冷道:“两年了,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禾千浅状似不懂道:“呃……你是谁?”
万俟南汐本就心里有气,此刻听了这话,心中积攒下来的怒气登时如开了闸的堤坝,喷涌而出。
她右手一指,腰间佩剑登时朝禾千浅奔去,咬牙切齿道:“我是万俟南汐,等了你两年的挑战者!”
禾千浅恍然大悟,躲避飞剑的攻击,笑道:“南汐圣女,我没让你等呀,话说,咱们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万俟南汐道。
禾千浅见飞剑攻势越来越强,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黑乎乎的“地雷”,甩向万俟南汐,道:“那你可别怪我。”
只见那“地雷”在碰地时,四周忽然烟雾弥漫,万俟南汐猛然咳嗽几声,道:“这是什么?”
“我自制的烟雾弹,能让人暂时使不出五行元气。”禾千浅理了理翻飞的裙摆,道:“这下能好好说话了吗?”
万俟南汐瘫软在地,恶狠狠盯着她道:“棠溪雪,你无耻,乘人不备搞偷袭。”
禾千浅蹲在她面前,左看右看,堆起无辜纯真笑容,道:“可我都提醒你了呀。”
烟雾散去,万俟南汐看着眼前少女,赫然哑口无言。
她身着红衣,长发披背,头发上束了条红带,白雪一映,更是明媚生光。
“你敢不敢跟我光明正大来比试一场?”万俟南汐眼眸寒芒一闪。
禾千浅状似为难道:“可是你现在太弱了,若是跟你打了,后面还是会有无数人来找我。”
万俟南汐登时气得脸色发白,目射寒光,一双眼睛若是能杀人,禾千浅已经死了无数次。
可她自幼在宠爱中长大,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更别提被人侮辱,于是遇到这般情况,她根本不知如何骂人,只会能讲道理:“你们圣院就只知道侮辱人吗?这就是你们圣院的待客之道?你就不怕荀迟圣人责罚你?”
话语一出,她心中又升起无限委屈。她两年未回南晋,辛辛苦苦在这等了这么久,结果还要被人侮辱,登时有眼泪流了出来。
棠溪雪怎么敢这般侮辱她。
可她低估了禾千浅的无耻程度,只见对面少女拿出腰间玉牌,拍了拍,朗声道:“师尊明鉴,弟子棠溪雪有辱圣院门风,恳请师尊赶紧将弟子逐出圣院。”
这圣院弟子真是当不了一点。
“棠溪雪!”万俟南汐气得不知说什么。
禾千浅站起身,一面回后山,一面无辜道:“你看吧,师尊没回话,这就说明我没说错呀,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在消失在前院前,禾千浅回头笑道:“你现在真的太弱了,我不跟你打。”
等回了晚月居,禾千浅才颤颤巍巍地拿起水壶,狂饮了几大杯。
以后还要再谨慎一些。
*
万俟南汐回去后,当即写了封信,寄给正在不歧学宫念书的万俟子玦。
信纸上写:
“二哥哥,你被人骗了,棠溪雪根本不像你说的那般温婉识趣,她就是是个卑鄙龌龊的小人。圣院自诩儒家正统,可我在她身上见不着一丝浩然正气,圣院后山怎么就招了这么无耻小人???而我,居然为了一个小人动摇道心,真是气煞人也。”
万俟子玦看着信纸上经干涸透了的笔迹,隽秀的眉眼似乎泛着笑意。
他是青阳山年轻一代弟子中,道家术法最厉害的人,而他的妹妹,虽未进剑阁,可其天资也不差。
两人从出生便被吴师道收为弟子,一路顺遂。
而他这个妹妹,自小没吃过亏,如今负气出走,去大周碰碰灰也不是坏事,只是......
这棠溪雪,怎么跟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不太一样。
万俟子玦收好信,敲了敲桌子,望着对面吃饭的墨讷和宫越泽,笑道:
“你们的小师妹今年会不会来不歧学宫?”
墨讷苦笑道:“她不来,说是挑战她的人太多了,怕出门被人淹死。”
万俟子玦不由笑出声,眼睛泛光,道:“你们的小师妹可真有意思。”
“这会有意思了?最执着的挑战者还是你妹妹。”墨讷道。
万俟子玦无辜地摊摊手,慵懒道:“没办法,女大不中留,她非要去,连我也劝不动。”
宫越泽全程不说话,在听到万俟子玦那句“你们小师妹真有意思”时,晃了下神。
莫名的,他心里飞快掠过一丝陌生的,异样的情绪。
如蜻蜓点水般,浅浅的,捕捉不到。
1: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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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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