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传来的热意让渡危的手背蓦地泛起一点轻浅的粉,本来因为初秋还微凉的指尖被骤然升起的温度烫得蜷缩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身体却好像眷恋这点温度地倏然僵住,微微蜷缩的指尖还似回应云临泱一样地贴着她的手背。
渡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飘忽不定,明明只是看了交叠的手一眼,就飞快地转移了视线,盯着自己的靴头,装作无异样。
“拿好。”
见他并未出声,云临泱压低嗓音提醒道,同时松开手。
手上的热意褪去大部分,只留下一点黏糊糊的温暖。
虚握在手里的留影石也沾上了她的体温,安稳地躺在他掌心上,竟令他生出一点舍不得放开的感觉。
他是怎么了?
渡危盯着云临泱转过身去的背影,很轻地皱了下眉。
云临泱此时正去看专程来了解经过的三位长老,她们身后,一位少女蹑手蹑脚地跟着,距离不远不近,把控得恰好,但若有心探究,就会发现和长老们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
少女钻进人群中,神色蔫蔫,眼角泛着的红昭示着她刚哭过的痕迹。
白岚去做什么了?
云临泱还未细细去解读她的表情,便被长老的声音唤回了神。
霍晴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责问云临泱,而是看向渡危,问道:“记录新生答题过程是为何?其它留影石呢?”
霍望竹上前一步,抢先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想多留一份底。”
云临泱眼瞳中闪过一瞬的怔愣。
她倒是没想过霍望竹会帮着她睁眼说瞎话。
渡危回过神来,接着霍望竹的话道:“这是其余新生的留影石记录。”
宋涵给云临泱的留影石与其说是一枚,倒不如说是留影石组,一大枚中包裹着很多枚小颗留影石,每一颗捻起,都是一位新生的答题过程。
这意味着需要在每个新生的桌旁都安置一枚,而且必须做得隐秘。
宋涵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收回留影石的?
云临泱百思不得其解,悄悄看向宋涵的眼神带着探究,而她就只是站在原地,任着她看,仿佛就是这场戏码里无关紧要的看客。
霍晴没有再问,而是接过所有留影石细细查看。
她一一查看后,对着其余两位长老轻轻摇了摇头。
其余两位长老接过留影石,用灵力探查后,也皆是一怔。
“所有的留影石都没有阵法和咒术的灵力痕迹。”
这代表,所有留影石中发生的画面,全都如假包换。
可是——
明明有两枚留影石的内容相悖了。
在场弟子皆是发出惊叹,三位长老脸上的神色也不是那么好看,只能尝试着捋一捋这其中的关窍。
云临泱倒是知道为什么。
但她肯定不会说。
岑阳拿的那枚留影石上,绝对有蓝祝布下的术阵或者幻阵。
蓝祝的阵法中,唯有杀阵可解,其余阵法摆在任何人面前,都只会让那些人束手无策。
蓝祝在北辰的时间太少,继任领主也只有一年的时间,紫极宗这些人对她的了解甚微。
霍怀溪慢了长老们几个身位后,便很快被甩开,此时刚用移位符落地,就听到了陆风逸给她的转述。
“……其实,阮泱本来就可以直接进紫极宗的,只是她非要留在平埠镇办点事。”陆风逸惆怅望天,担忧着自己的处罚要怎么消。
一波三折的,这紫极宗风水对她不咋样啊,早知道他还不如……
“阵修真烦。”
陆风逸还没想完,便听见霍怀溪在一旁幽怨道。
嗯,没事,他不是阵修,没被讨厌。
几位长老那边讨论出了解决方案,决定让霍晴用测谎符来一探真假。
苍黄符纸腾起,在空中撕裂成三份,分别飘到岑阳、渡危和云临泱面前。
“说谎的话,符纸会燃烧。”霍晴解释,朝着渡危道,“你先说一句。”
渡危泰然自若,随意道:“我没有帮阮泱作弊。”
符纸没有反应。
是真话。
霍晴挑眉,又看向云临泱,示意道:“你来。”
云临泱略微垂首致意,道:“我没有作弊。”
第二张符纸依旧没有反应。
众人的神色迥异,但答案已经在他们心里浮现。
霍晴的符纸在拿出来时,已经被长老们一一检查过,还从围观的弟子中抽出几个修为高的查验真假。
这张符纸不会有错。
那么——
“岑长老。”霍晴莞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阳的面色古怪,细看过去,掩在胡子下的嘴唇甚至有些发紫。
云临泱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阮泱作弊’这四个字,怎么样都会是假的。
一是阮泱这个名字不存在。
二是她根本没有作弊。
思及此,她的神色有些懈怠下来,静等着测谎符四周燃起火焰。
倏然,岑阳轻叹一声,又是那副为难表情的模样,面对着测谎符,指着云临泱道:“她作假。”
仅剩下三分之一的测谎符没有反应。
岑阳松了一口气,身旁的贺远道却是拧起了眉。
云临泱的心突然悬起,刚刚懈怠下来的神情又开始紧绷起来。
岑阳没有说作弊。
他说的是作假。
一字之差,可以有多种诠释。
作假。
可以指她作弊。
也可以指她撒谎了其它东西。
比如身份、比如名字。
云临泱身旁几人似是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由得皆是一愣,在觉察到云临泱如常的表情下略显紧张的躯体时,更是神情复杂起来。
留影石都是真的。
测谎符也没有燃烧。
霍晴抬手将符纸收回,怎么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乌如我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修者,虽已退居长老之位,但还尚留着些威严在,便想替霍晴安排:“此事还需再议,大家先散……”
“等等。”霍怀溪走上前来,拿过她娘亲手里的测谎符,扬声道,“岑长老应该说的是‘作假’,并非‘作弊’。今天我们要论的就只有阮泱是否作弊这件事,对吧?岑长老?毕竟你是不想我爹收一个耍小聪明的新生为徒,是出于好心,为了维护紫极宗的规矩,并不是想让在座的人为难。”
霍怀溪一番话说完,测谎符又飞到了岑阳的面前,意图明显,想要岑阳再说一次。
少女神采飞扬,眉上眉钉在阳光下绚烂,她此时眼眸微眯,带有些狡黠的意味。
她已经给了岑阳台阶下。
便看他要如何做。
是要继续纠结这件事到各自不讨好得地步,还是就此收手,彼此各退一步,当做无事发生?
无论是她,还是她姐,她爹娘,以及其余长老,其实都明白,战后的紫极宗只是表面繁荣,内里需要休养个几年,像这样总是时不时地闹内讧,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
岑阳自己也知道,他此时顺着霍怀溪的话说下去,近日在长老中的地位便是要再低些了。
毕竟测谎符一烧起来,不管他怎么再解释,他都是坑害了一个无辜的新生。
他还想说些表面功夫的话来糊弄,身旁的贺远道却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抢先他一步开口:“禀长老,留影石有差错。”
霍晴拧眉,自是不信他的说辞。
贺远道没有过多在意在场人的表情,继续道:“魔息影响了这枚留影石,让它现出了虚假的场景。只不过魔息似有若无,刚刚检测时可能刚好赶上它消散的时候。”
他将留影石递过去,诸位长老轮番再探查,竟然真的在表面发现了微弱的魔息,只不过非常浅薄,不到一会就消散不见,而再次聚集回来的时间又非常地不稳定。
魔息聚集的时候,留影石中的砚台便写有答案,魔息消散的时候,砚台的答案就消失殆尽。
“大概是昨天宗内禁地异动,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原因。如此一来,便是冤枉了阮泱道友,不想竟是魔物作祟,闹了笑话。明明昨天,还是你舍命相助了紫极宗。实在万分抱歉。”
云临泱朝贺远道看去,他话语真挚,面带歉意,诚意十足。
她回了他一个微笑,同样礼貌道:“误会解开就好。”
但她实在觉得不痛快,末了又补一句:“看东西要带眼睛,出门记得带脑子。”
贺远道的话说的实在漂亮,撇清了岑阳和这事的关系,又大肆赞扬了她一波,显得她在众人面前更是可怜,明明出力最多却被冤枉。可她也不能够去怒斥一波岑阳和贺远道,因为他们也是被魔息坑害。
而贺远道背后的蓝祝,那更是一直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只不过是一个发善心,想收留犯错弟子的好领主。
贺远道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恼,甚至还老实回道:“眼睛和脑子一直带着。”
云临泱:“……”
和你们这种古板老实人说不明白。
霍望竹似乎刚从这种转变中反应过来,试探着去问她娘:“……娘,那这还有事吗?”
霍晴也是有些错愕,还在研究那个古怪的留影石,良久才回:“应该……没了吧。”
岑阳又是不情不愿地向云临泱致歉,虽是敷衍,但也是让他拉下了老脸。
云临泱并不是很在意,维持礼貌微笑让她过分疲惫,只想早点结束这些事,然后去灵草堂领罚。
早做早结束。
等她俩皮笑肉不笑地彼此假客气完,霍望竹才张罗着让大家散去。
云临泱得以跟着霍望竹前去领东西。
—
成功进入紫极宗的新生不多,各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当然,这个三三两两并不包括叶崎。
叶崎大步流星地闯入不同的小群体,这边听听那边听听,末了准备前去跟云临泱汇报时,却见她已经背着霍望竹给的包裹,一脸死样地准备抬脚往外走。
云临泱见叶崎凑过去,毫不留情地推开让他滚。
她刚拿好东西,正想先回去歇会等陈决回来,却突然被霍望竹通知,霍晴现在想要她去一趟。
……估计是为了岑阳说她作假的事。
她应了声好,本是还想与宋涵交谈两句,却见她急匆匆地背上东西比她还先离开。
只是路过她身边时,对她说了一句:“不要把镇山珠是假的事说出去。”
宋涵风风火火的,留下的话也跟风一样路过,整得云临泱一时脑袋还有点懵,咀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
为什么不能说?
算了,那先不说吧。
不过霍晴也暂时没跟她提这事。
霍晴请她坐下时,就好像好友间普通的沏茶交谈,并没有逼问她任何事的意思。
云临泱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累了,神色也不想维持那种礼貌笑意,就只是很平淡地一直在应好。
被霍晴请坐下时说好,接过霍晴的茶时说好,接过她的测谎符时也说好……
嗯?测谎符?
云临泱倏地清醒,左右翻看着手中的符纸,抬头问她:“霍长老,想要我说什么?”
霍晴正在倒茶,神色疏松:“说说吧,作假的事。是作了什么假?”
云临泱见她的神色也很平静,好像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便稍稍放下心来。
感觉霍晴应该不至于对她严刑逼供。
霍望竹比较像她,行事都是一种柔和却又公事公办的态度。
云临泱松了松神色,将测谎符摆在茶几上,假装纠结道:“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名字,应该是假的。”
测谎符没有动静。
霍晴没有看她,重新煮了一壶茶,继续问:“为什么要起个假名字?”
云临泱扫了一眼桌上的测谎符,面不改色道:“因为好听。”
符纸没燃烧起来。
霍晴掀起眼皮看了眼,终于将测谎符收回,求证自己的猜测:“记忆有失?”
云临泱见测谎符被她收回,内心稍稍松了口气,点头回话。
霍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眉眼舒展,思忖着还要再问什么时,陈决突然闯进室内。
为什么说是闯,因为陈决是左右手臂各拎着三桶捉来的鱼,兴致勃勃地撞门而入,从大老远,室内二人便听见了他的声音:
“阿晴阿晴!鱼鱼鱼!我捉了好多!今晚要吃清蒸的红烧的还是水煮的?!”
背对着门的云临泱听到声音时便觉得不妙,等她回神过来想要起身时,已经猝不及防地被撞门而入的陈决泼湿了下裳。
因为被当成撞门工具,鱼桶倾斜,里面的鱼弹射着飞出,混着河水湖水一齐落在地上挣扎求救,甚至还有一条飞跃弧线过长,竟然直接拍在了霍晴的脸上。
霍晴将还在扑腾甩尾的河鱼拿下来,脸上红印一片,咸湿的河水翻进她的眼眶,让她的眼睛感到不舒适。
云临泱一时觉得自己还算好的。
只是脚边七八条鱼在围着她打滚跃起,像是在举行什么诡异的祭祀仪式。
陈决大概没想到室内除了霍晴还有别的人,一时怔愣住,指着云临泱“你你你”地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话。
云临泱撑起一个略带抱歉的礼貌笑,迈起湿漉漉的足靴,提着下裳就是往鱼的包围圈外走。
霍晴即便捂着脸,云临泱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冲冲,想来此刻她的额头上必定青筋暴起,突突直跳。
但她还是极有素养地温声道:“阮泱,你先出去吧,之后有事再找你。”
虽然温声,但强忍着的怒意实在怎么听怎么吓人。
“好……”云临泱学着地上除鱼之外的螃蟹一样挪步,慢腾腾地便挪到了门口,与还在错愣的陈决又是打了个照面,“宗主,长老,那我先……先走了。”
她话刚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拔腿开溜。
不过几秒,身后便传来了冲天的呵斥声。
“不许拿你的鱼桶进室内!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住?!”
“钓鱼完就滚回你的斗宿院!别总是来我这!!!”
“你都让新弟子看见了!你这个做宗主的就不害臊吗?!”
顺便还伴随着一些东西砸落的声音。
云临泱不禁怀疑,那些鱼啊蟹啊虾啊是不是不用人去杀了。
这不都得被砸死了吗?
关于陈决和霍晴这对夫妇,她从前其实有所耳闻。因为蓝祝的话本没素材时,会拿她们来打趣。
但,话本毕竟要有销量,要符合市场,必须具备一定的唯美性。
所以,在看过以陈决霍晴为原型话本的云临泱眼里,他们俩还算是恩爱夫妻来着。
那些吵架也只是……一些日常的浪漫?
刚思索完,一只板凳便把房间门砸开,堪堪飞过还没走出院门的云临泱头顶。
云临泱吓得往下蹲了一下,板凳没受到阻拦,便一直往前飞,居然直接把院门砸开,把刚要进院的人砸了个眼冒金星。
倒霉的陆风逸鼻梁都差点被砸歪,将椅子拿下时,看到眼前的云临泱,正要发问时,便听到内间震天的骂声。
他一时无言,默默地退后。
他身后跟着的三人也都听见了内院的声响,于是都自觉捧着碗,在墙角蹲下,等两位长辈吵完,她们才有饭吃。
云临泱走出去的时候,便看到墙角陈决的两个徒弟以及一双女儿,整整齐齐地抱碗等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