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人回到法云寺，就见着一群和尚围在悟心师父旁。
“悟心师父。”
池南昼开口打破了周围的沉默。
“池施主。伤势如何？”
“没事，小伤。”
悟心师父念了句阿弥陀佛后，又陷入了沉思。
“悟心师父，为什么不报警？他这个行为极其恶劣！”
“不可、不可。”
林青眠听着小和尚和悟心师父的对话，察觉到不同的意味。
他对上池南昼的眼睛，两人都读懂了对方所想。
池南昼开口道：“悟心师父能不能让我和那位小朋友谈谈？毕竟他砸伤了我，和他要个道歉我想不过分吧。”
那位小朋友便是砸佛像的人。
不稍思考一番，悟心师父说道：“随我来。”
悟心师父带领池南昼林青眠二人来到一侧紧闭的佛堂。
“多谢，替贫僧解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悟心师父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叫时之禾，这件事说来话长…”
时之禾，年龄16，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从他睁眼的瞬间，他就不会哭泣。这16年来只有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度过。
命运不公，在时之禾14岁那年，母亲确诊了心脏病。
时之禾不爱说话，他的周围很少有朋友，甚至可以说唯一的爱只来自于妈妈。
他跟着他妈妈来过寺庙几次，因为不喜欢来来往往人群，他一般选择待在佛堂这种比较清净的地方睡觉。偶尔有兴致会学着母亲的样子给佛祖敬香，叩拜。
在他以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的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慢慢地发现家里出现大量的黄色经文符咒。
既诡异又害怕，他询问母亲，母亲不语。他认为母亲天天求神拜佛中了邪，就拉着母亲去医院、母亲拒绝了，并且每天早出晚归。
终于在一天时之禾放学回家，他看见了母亲躺在床上没了呼吸。
医院诊断死亡结果是呼吸衰竭，时之禾才知道母亲得了心脏病。
他母亲为数不多的爱好是喜爱佛教，生平做的最多的就是敬香礼佛，所有的积蓄除了供给儿子时之禾外，再者就是捐了香火。直至时之禾16岁，她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一生就短暂的结束。
“为什么时之禾说你们骗了他妈妈的救命钱？”池南昼出声询问。
悟心师父推开佛堂的大门，“真相在那里。”
时之禾被推开门的光亮刺得挡住眼，看清来人后沿着悟心师父手指的方向集聚在堂前的佛龛上。
他起身走近，悟心师父打开佛龛下方的格子，里面俨然装着一封文件袋。
“所有的一切，贫僧来告诉你吧。”
时之禾面无表情，等着对方说下去。
“你的母亲，夏施主，与我佛结缘于两年前。她喜好佛学，不同你性格冷淡，反而她广结善缘，在她查出患了心脏病后，她便时刻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唯独放心不下你。”
文件袋被时之禾打开，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一封信及绣着时之禾名字的平安符。
“夏施主总在佛前忏悔，她说她后悔把你带到这个世界，让你遭受苦难。她为你诵经、发愿、做功德。在她得知自己身患疾病后，她就拜托贫僧在她身陨后将这封文件袋转交给你。”
悟心师父指着信。
“贫僧不了解她的过往前尘，夏施主也不曾提起，但贫僧能察觉她总是在痛苦中沉沦，或许是牵绊，或许是心结。”
说到此处，悟心师父停顿，朝林青眠点头。
“万般道理也只有这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贫僧看过许多积郁成疾之人，走不出，一味地沉溺，那么结果大多走向灭亡。”
林青眠心头一紧，话虽是说给时之禾听的，但莫名感觉悟心师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是夏施主的字迹，你看完之后就能相信贫僧说的话了。”
周围寂静片刻，静到能听见时之禾粗重的呼吸声。
他颤抖着看着信，恍惚中似母亲还在身旁对他温声细语的说话一样。
“之禾，妈妈对不起你，原谅妈妈好吗？我能想到的减少你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留下这封信给你。我本应该就在16年前死去，你的出现让我多活了16年，我很自私，因为死亡是我所期待的，现在我解脱了却把你留在人世间受苦。原谅我我是个自私的妈妈…”
信未读完，时之禾脑海中妈妈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代替的是自己哭泣的声音。
他第一次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短暂的忘记了一直以来努力做大人的姿态。
林青眠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是他看到银行卡、信、平安福大致能推断出这个完整的故事。
对于时之禾母亲来说，也许在知道自己得病之后反而活得更坦然，她放弃了治疗，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存在一张银行卡里，带着对儿子最后的思念亲手为他的人生缝上平安。
看似生前不正常的中邪行为，只是她忧思过虑，在抛弃儿子自己一人欣然赴死的这条路上犹豫不决。
时之禾怎么办呢？他才这么小，16岁，高中都没读完的普通人。要他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个社会怎样的风吹雨打？
她一定是饱受了很久的精神心理折磨。最后还是选择“自私”的为自己考虑一回。
如果越爱越难以割舍，那么她在最后的抉择里，只让时之禾之后的人生就简单的靠那张留下来的银行卡片吗？这会不会太过残忍？
林青眠想不明白，犹如他当年一般，记忆中的那天。
时之禾的悲伤。也彻底将他淹没。
“不要哭，林青眠、不要哭。”
池南昼抹着林青眠的眼泪，他眼里露出悲伤。
池南昼为什么看着我难过？因为我哭了吗？林青眠别开眼睛，尽管他眼泪不断，像连串水珠砸在地上。
他好像在感受我的痛苦。
“没事，我也只是触景生情了。”林青眠擦干眼泪。
他对着悟心师父问道：“寺庙会怎么处罚时之禾？”
“多亏池施主帮忙，才能未砸到菩萨佛像，事态才能不严重，但他行为粗鲁，需要向菩萨忏悔。”
“依悟心师父所言，该如何呢？”
“其实只需——”
悟心师父话未说完，时之禾的话插了进来。
“接下来一星期我留在菩萨面前抄写经文，诵经发愿请求菩萨的原谅。”
他整理好情绪继续说：“我不会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我会遵循妈妈的遗愿，请让我忏悔，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时之禾的眼神坚定。责任、担当让16岁的少年一瞬间成长。
悟心师父不语，他欣慰地看着时之禾，微笑点头。
午夜，林青眠睡不着觉，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偷偷瞅了一眼池南昼还在熟睡，就打起手电出门。
三两步就走到了时之禾所在的佛堂。
“进？还是不进？”
林青眠踌躇不前，这个点前去打扰属实有点像有意而来。
思绪间，大门被打开，时之禾手里提着夜灯。倒是不意外林青眠的出现，他神色自若。
“外面冷，进来坐，我要去上厕所，要一起吗？”
夜里刮风，冷得人精神抖擞，
“不、不用了。”
时之禾哦了一声，自顾着走开。
林青眠进门后发现地上陈列着墨纸，显然是刚刚才停笔，纸上明显还有着未阴干的墨水。
小篆书写规范整洁，下笔力度强劲，看得出来是练过一番。
不稍片刻时之禾回来了，他把门带上，一言不发地走到林青眠身旁。
看见他坐在一旁抄写经文，于是开口问道：“这么晚找我有事？”
林青眠停笔，他仰着头，语气犹豫，“我很想问你，你…恨你妈妈吗？”
“就问这个？”
“嗯。”
“恨她抛弃我吗？还是恨她自以为是的爱呢？”
这句话时之禾说的平静，他反问林青眠：
“那你呢？换作是你，你恨吗？”
“我？我想…恨…谈不上，但心里有怨吧。”
“怨和恨是纠缠在一起的，怨恨表达一种复杂的情绪，通常觉得被伤害、背叛、忽视。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哪一种来描述都没到那种程度。
时之禾坐下，开始用笔尖着墨，“妈妈对我的爱已经用尽全力，所以我没资格去怨去恨。”
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书写，时之禾已经迅速写完新的一页。
林青眠则安静了好一会，他似乎在沉思，随后他也换了新宣纸。
“刚抄好的一句。”时之禾将新抄写的一页经文纸递给林青眠。
赫然在目的一行字［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心是不断变化的，是无可把握的。或许你从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来询问我，是想知道我的想法，看我们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走上同样的道路。”
他的话说得清楚，明显了解林青眠前来的用意。
而林青眠呢？他知道自己急着询问时之禾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时之禾和他一样，是同类人。他想要听到时之禾说出哪怕一点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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