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羿马场。
张佑林见母亲独坐茶室,神色黯然,关切问道:"今日不是同表姨听戏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回来?"
"你还要瞒我到几时?"张母语带哽咽,"如今你长大了,事事都不与我说。这般要紧事,竟要从你表姨口中得知。"
张佑林知她所指,温声劝慰:"旁人之事,我们做不得主。既已与咱家无干,提与不提又有何分别。"
“谭晶儿这不是戏耍了你吗?到底还是嫁到了顾家,留我儿成了笑话!”说着,张母不由得哭起来。
他走到母亲身旁,心底竟是前所未有的释然:"这些时日,我常在犹疑——既不敢对谭晶儿放手,又不甘被人唤作'小白脸',更不甘放弃真心喜爱的姑娘。此番,倒是她替我做了抉择。既然终究高攀不上,那便罢了。"
见母亲默然,他续道:"儿子已长大,不倚仗任何人也能护您周全。我堂堂七尺男儿,自能立身立业,您要相信我。"
"孩子,你不知道人世的艰险。"张母满面悲戚,"母亲亲见家道由盛转衰,尝尽世态炎凉。挣扎半生,不过如此。那种逃不过命的无奈,最是磨人啊!"
张佑林不再多言,只轻轻环住母亲,抚拍她的背脊。他明白母亲仍困在往事中,非三言两语可解。谭晶儿的婚事,于母亲确是重击。
马场外,高铭义对攸宁道:"你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攸宁觉着不妥,却说不出所以,遂道:"你同我一起去吧?还未见过我的小马,带你认认。"
高铭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看着她,思忖片刻说道:“今日还是在门口等你吧,下次再带我认识。”
攸宁未再坚持,点头进去了。
他望着她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六子见攸宁到来,喜形于色:"李小姐,您可来了!我这就去请张经理。"说罢一溜烟往办公区跑去。
攸宁径至马场,请人牵出她的小马。检视蹄伤,询问医治情形,知已无大碍。
她轻抚马首,说道:“几日不见,想我没?”
"它定是想你的。这些时日食欲不振,清减不少。"身后传来张佑林的声音。
攸宁回首,见他神色寥落,不似往日温润,想到谭晶儿之事,料是受了打击。
"你倒是真清减了,还要多注意身体。"攸宁望着他,轻语道。
"攸宁,我有话想对你说。"张佑林直视着她,鼓足勇气道,"这些时日不见你来,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见你的马有些不适,原不打紧,却还是往李公馆去了电话,寻个由头,盼着你能来。"
她抬眸见他形容憔悴,全无平日从容,知他这些时日不好过。见他眼中情绪翻涌,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
于是道:"怎说是'不打紧'?旁人见它伤得不重,谁又知道它的痛苦。"
张佑林面色微变。
语毕,攸宁纵身跃上马背,双腿轻夹马腹,向场中驰去。马儿跑得不快,她随着节奏微微前倾。不知何时,天空飘起细雨,沾湿她的面颊。湿意并不阴冷,反让一直发热的脸庞感到几分沁凉。
她绕场跑了两圈,故作欢快道:"佑林,瞧它恢复得多好!"
"见你来了,它才这般精神。"张佑林看她轻松的样子,挤出来一丝笑意。
"不不,带它走出痛苦的人是你!"攸宁道。
张佑林知她意有所指,沉吟片刻:"攸宁,有些事,我或许做错了。"
"我知道你有难处。"攸宁温声安慰,"佑林,你不过长我们两岁,我们尚在学堂无忧无虑,你却已经营起这般大的马场。从前我任性时,总觉得旁人都该围着我转,可人各有考量,他人的决定又怎能强求?"
"攸宁,我......"张佑林欲言,却被攸宁截住:"你没做错什么。你向来聪慧,深知自己要什么。今日见你失意的样子也明白,不过是暂时求而不得罢了,没必要否定自己。"
她一边为马儿顺毛,一边道:"小马托付给你,我很放心。若有任何难处,不论是你的还是它的,随时可来找我,我们是朋友。"
言毕,将缰绳递给他:"我先走了。"雨丝渐密,清冷扑面。她心下清明:你的困境非我带来,我自然也成不了带你走出困境的人。
张佑林望着离去的身影,她如此聪慧,未待开口便知他要说什么。可她还不够聪慧——不知为了她,他愿放弃所有可能。
他愿意的。
小六子执伞跑来:"我去给李小姐送伞,可她已上车走了......是高家少爷的车。"
是太迟了么?
高铭义见她发梢面颊皆沾雨露,取出手帕为她擦拭:"让下人知会一声,我把车开进去接你便好,雨天地滑,何必自己跑出来。"
"怕你等急了。"攸宁语罢微窘,接过手帕自拭。
高铭义闻言,内心涌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喜悦,唇角不自觉扬起。一边驾车一边道:"天凉,带你去喝杯热咖啡?"
"去蜜思儿吧。"攸宁应允。
咖啡馆里,他将牛奶兑入咖啡,轻轻搅匀推至她面前,自己点了杯黑咖啡。
攸宁浅啜,暖意流遍全身,驱散阴寒。黄昏时分,馆内灯晕昏黄,在雨雾氤氲中格外温存。
"这次回来几日?"攸宁问。
高铭义略顿:"明日便走。"
攸宁手中银匙一顿,有些不悦,问道:"那你何时去看我的小马?"
他轻笑:"下次回来便去。"
"下次是何时?"攸宁追问。
"近来北平□□汹涌,不知何时停课。"高铭义说完,看她还是兴致不高,特意说起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到她的场景。
"嗯,上次是陪你跟王小姐相亲。"攸宁幽幽道。
高铭义笑笑,不理会她的小情绪,续道:"那日送她们至咖啡馆,本想找理由就离开,下车看到窗边一位蓝色连衣裙女孩,正与两位外国人谈笑风生,神采飞扬,觉得有趣,才进来的。"
攸宁回想那日,已记不得所着何衣,没想他还记得。
"一放寒假,我立马就回来。如果能赶上,陪你去老家参加婚礼?"他语声温软,满是宠溺。
攸宁这才展颜:"你说我给小云备什么贺礼好?"
"新娘子叫小云?"
"嗯,我们同龄。每次回外祖家,都是她相伴,总会备好玩的、好吃的等我。"说起幼时玩伴,她眸中粲然生光,令他一时着迷。
"怎么了?"攸宁见他出神,问道。
"没事,忽然想起儿时见你的模样。"
"什么时候?"
"大概四五岁吧,头回见你时,只觉得眼睛大大的,像个瓷娃娃,还爱带着你玩。好像**岁时还见过,那时你很瘦,但眼睛亮亮的,与现在一般。"他细细追忆,方觉幼时确曾相见数面,只是后来北上求学,印象渐淡。
"那日面试,你未认出我?"攸宁追问。
"那日啊,只觉得这姑娘机灵得很,有心计,倒真未认出。"回想当时,他不觉莞尔。
"有心计?你是不是专等着我出糗?"
"你李攸宁岂会给自己出糗的机会?"他笑吟吟反问。
攸宁想起那日窘态,不想再提,转言道:"我有些饿了。"
"来份牛排?"
回家的路上,小雨已停,洗尽白日喧嚣,难得清静。攸宁见前方桂树成行,让他在转角停车,二人漫步而归。
空气里桂香浮动,落花沾湿路面。攸宁小心避让,步履轻跃,偶有踉跄,早有双手稳稳相扶。
"明日几时的火车?"
"七点。"
"这般早?"
"怎么,你要来送我?"他故意逗她。
"我可起不来。"她小声嘟囔。
他望着地上二人身影,被路灯拉得修长。她娇小身形,竟似不及他一半。他伸手揉揉她的发,凝视她晶亮的眸子:"知道你爱好多,喜欢出去玩,但最近真的太乱了,没事还是少出来。等我回来了,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可好?"
她难得乖顺点头,心中有丝不舍。
"平日在家看看书,习习箭术。若有新奇玩意儿,我再寄给你。"嘱咐罢,又无奈道:"记得给我回信。"在北平这段时间里,一收到苏城的信,他就窃希望是她的,可她一封都没来过,倒是些不相干的人,隔三差五的来信。
"天凉了,快回吧。我看着你进去。"他带着哄劝的语调,又揉了揉她的发,攸宁这才转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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