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7日
段景桁彻底失踪的那天,祝敏记得特别清楚,是个星期五。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来学校上课了。
祝敏给他发了很多条短信。
从最初的询问“你怎么没来上课?”
到后来的“你还好吗?”
“看到短信回我一下好不好?”
再到最后几乎带着哭腔的
“段景桁,你到底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祝敏一遍遍地拨打他的手机。
从一开始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到后来的“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种不祥的预感,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点点将祝敏吞噬,让我坐立难安,心慌意乱。
周六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祝敏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祝敏凭着之前偶然听到的他提起的住址片段,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他家。
那是在一个非常老旧的小区里,楼道阴暗,墙壁斑驳。
祝敏站在那扇漆皮剥落的防盗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敲了门。
敲了很久,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面容极度憔悴、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我。
祝敏认出那是段景桁的妈妈,以前开家长会时见过一两次。
“阿姨您好,我……我是段景桁的同班同学,祝敏。”
祝敏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
“段景桁他……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我们都很担心他,他……他是生病了吗?”
段妈妈听到儿子的名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打开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哽咽破碎:
“是景桁的同学啊……”
“景桁他……他前天晚上,说出去有点事。”
“然后就……就再也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报警了。”
“警察说……说在找,可是……可是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段妈妈后面还说了什么,祝敏已经听不清了。
祝敏的脑子“嗡”的一声巨响,好像被重物狠狠击中,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站不稳。
失踪?
报警?
这些只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词,怎么会和段景桁联系在一起?
祝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慰段妈妈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小区的。
祝敏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一切都那么正常,可她的世界,从听到那个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崩塌了。
等待消息的那三天,是她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三天。
祝敏几乎不吃不喝,整天抱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点消息,又害怕听到任何消息。
第三天下午,噩耗最终还是传来了。
不是从警方官方渠道,而是从班里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那里传来的小道消息。
迅速在班上炸开了锅:
段景桁找到了。
在郊区一个废弃了很久、平时根本没人去的仓库里。
但是,找到的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他了。
据说,他为了尽快凑到那笔巨额赔偿款,走投无路之下,经人介绍,卷入了一个非法的地下高利贷团伙。
他想借一笔快钱,想着也许能靠这个翻身。
可是高利贷就是个无底洞,利滚利的速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根本还不上。
最后,因为迟迟还不上钱,他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放贷人带走了。
他们在那个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废旧仓库里,对他进行了长达一天一夜的非法拘禁和惨无人道的折磨,逼他还钱……最后,他们用沉重的铁棍,活活地……
祝敏不敢再想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笑容灿烂的段景桁。
那个在图书馆里温和有礼、帮祝敏拿书的段景桁。
那个在课堂上偷偷看小说、午休时流口水的段景桁。
那个连看到地上蚂蚁搬家都会小心绕开、会把午餐面包分给流浪小猫的段景桁。
他怎么可能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他怎么可以遭遇这样的事情?
他就这样,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七岁。
生命的花朵,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以最残酷的方式凋零了。
葬礼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下着毛毛细雨,好像老天爷也在为他哭泣。
来了很多人,亲戚、老师、同学,还有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
祝敏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远远地看着前面摆放在正中央的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阳光,干净又帅气,和眼前这沉重悲伤的氛围格格不入。
祝敏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睛干涩得发疼,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祝敏总觉得这一定是个特别荒诞、特别可怕的噩梦,也许下一秒,我就会惊醒,发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醒过来,他还会好好地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用笔尾轻轻戳我,皱着眉头问我:
“祝敏,这道题到底怎么做啊?你再给我讲一遍呗。”
可是,这不是梦。
后来听说,因为案件性质恶劣,为了尽快处理现场。
他的遗体被找到后,并没有按常规土葬。
祝敏听说,他被直接埋进了那个仓库的水泥地里。
他们说,这样处理起来“方便”。
听到这个细节的时候,我终于崩溃了。
祝敏想起高二那年,有一次晚自习间隙,我们偷偷溜到教学楼的顶层天台透气。
那晚夜空很晴朗,能看到很多星星。
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
祝敏兴奋地指给他看。
他仰着头,看着深邃的夜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祝敏,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要是真有下辈子,或者变成点什么……”
“我希望我能变成一颗星星,挂在天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你们,也挺好的。”
可是最后,他既没有变成星星,高悬于夜空,供人仰望。
也没有被埋进温暖的泥土里,回归大地,被青草和鲜花环绕。
他被封在了冰冷、黑暗、坚硬的水泥之中,永远地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寂里。
那个曾经闪闪发光,像太阳一样温暖和照亮了身边很多人的段景桁,他驱散了别人的阴霾,却唯独,照亮不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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