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
当祝敏看着自己爱人的眼睛,试图找到那种能让心脏停跳一秒的悸动时,祝敏只看到一片温和的平静。
当祝敏试图想象和对方共度余生,生儿育女,构建一个热闹家庭的情景时,祝敏内心涌起的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愧疚。
对段景桁的愧疚,也对眼前这个好人的愧疚。
祝敏无法将自己的整个灵魂,连同那段被水泥封存的记忆,一起交付给另一个人。
那对对方不公平,对祝敏自己,对对方,也是一种背叛。
最终,祝敏选择了分开。
对方很平静,或许早已察觉。
对方说:“祝敏,你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我走不进去。”
祝敏无言以对,只能深深鞠躬,说对不起。
对方离开后,祝敏的生活变得更加简单。
写作,阅读,偶尔旅行,大部分时间独处。
朋友们陆续结婚生子,生活被孩子的哭笑声填满。
祝敏为他们高兴,真心实意。
但那种喧嚣的幸福,似乎离祝敏很远。
祝敏像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敏的身体渐渐出了状况。
起初是很容易累。
以前熬个通宵写稿,睡一觉就能缓过来。后来,只是下午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就觉得浑身乏力,像被抽干了力气。
然后是食欲不振,面对以前喜欢的食物,也提不起兴趣,勉强吃几口就觉得胃里堵得慌。
体重悄无声息地往下掉,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空荡荡的。
祝敏去医院做了检查。
各项指标都不太好,医生说是一种慢性的、消耗性的衰弱,原因很复杂,跟长期的情绪郁结、心力交瘁有关。
开了很多药,瓶瓶罐罐的。
祝敏按时吃,但效果寥寥。
身体像一口渐渐枯竭的井,无论注入多少药物,都难以恢复曾经的生机。
祝敏并没有很惊慌,甚至有种奇异的平静。
好像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祝敏的生命力,或许早在十七岁就已经跟着段景桁一起,被抽走了一大半。
抚摸这些旧物,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祝敏清晰地记起图书馆那个下午,阳光的味道,段景桁指尖的温度,和段景桁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记起段景桁拍着祝敏的肩膀说“你很优秀”时,祝敏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
记起篮球场看台上,段景桁脆弱地说“撑不住了”时,祝敏那份无能为力的心痛。
每一个细节,都像昨天刚刚发生。
祝敏甚至想起了更小的事情。
有一次祝敏感冒,头晕脑胀地趴在桌上,段景桁悄悄把祝敏的水杯接满了热水。
还有一次,祝敏数学考砸了,心情低落,段景桁什么也没说,放学时塞给祝敏一颗大白兔奶糖。
原来,关于段景桁的记忆,这么多,这么细,这么沉。
它们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像窖藏的酒,越来越醇,也越来越醉人,醉得让人心口发疼。
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上下楼开始气喘,需要中途停下来休息。
拿笔写字,手会微微颤抖。
镜子里的祝敏,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
祝敏知道,时候快到了。
祝敏没有告诉太多人,只说想静静休息一段时间。
祝敏常常想起段景桁说的那句话:
“要是真有下辈子,或者变个什么……我希望变成颗星星,挂天上,安安静静看着你们。”
祝敏看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轻声问:
“段景桁,是你吗?如果是你,你能看见我吗?我有点累了。”
星星一闪一闪,不说话。
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阳光暖暖的,像极了2007年祝敏第一次听见段景桁名字的那个下午。
祝敏感觉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甚至有力气慢慢走到书桌前。
祝敏铺开信纸,想写点什么。
但拿起笔,想了很久,最终只写下寥寥数语:
“我努力活过了,写完了想写的故事。现在,我去找我的十七岁了。勿念。祝敏”
笔迹有些歪斜,但意思到了。
祝敏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病痛的折磨和身体的沉重,而是浮现出许多美好的画面。
是图书馆里,段景桁逆着光,把《飘》递给祝敏时的微笑。
是篮球场上,段景桁投进三分球后,转身时飞扬的发梢。
是段景桁指着流星,侧脸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是段景桁成为祝敏同桌后,每次问祝敏题目时,那双带着讨好和信赖的黑玛瑙眼睛。
这些画面交织着,像一部老旧却温暖的电影。
祝敏的心跳渐渐平缓,呼吸变得轻浅。
身体仿佛变得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就要飘起来。
黑暗温柔地漫上来,并不让人害怕,反而像一种拥抱。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祝敏仿佛看到,那片无边的黑暗尽头,有光透出来。
光里,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正转过身,对祝敏伸出手,笑容一如十七岁那般清澈明亮。
这一次,祝敏没有再低下头,也没有躲开段景桁的目光。祝敏努力地,对段景桁露出了一个笑容。
段景桁,你看,祝敏终于,鼓起勇气了。
祝敏来找段景桁了。
这次,换祝敏走向段景桁。
祝敏和段景桁之间,再也没有水泥的阻隔,没有十年的时光差距,没有说不出口的遗憾。
窗外的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摇椅轻轻停止了晃动。
世界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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