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中秋,陈三愿孑然一人,纵使满月当空,亦照不进他住的窝棚。如今,他可以和祖宗、老爹还有谢哥一起过节,简直美得像电视剧里的大团圆结局。
他上网搜了教程,想自己做月饼吃,李乘歌虽未阻拦,但一个也没吃。
李乘歌不喜中秋节,几乎一整天都无精打采地窝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房门不再为第三件事而开。
临走前,陈三愿分好了月饼,巴储和谢允各自拎了一小袋,另有两盒包装好的由巴储邮给北宫翠和安,余下的月饼则被陈三愿装进塑封小盒,留着日后当早饭。
其实陈三愿做的月饼味道很不错,但李乘歌不喜欢,他就总有种挫败感,而这种挫败感又驱使着他更加仔细——他要再多了解祖宗一点,直到不需要祖宗开口,他也能知晓祖宗的心意。
十月七,喝汤的日子。
李乘歌如上次一样,抽完魂髓后睡了过去。
“怎么样?第二次喝,应该比上一次好下口些。”巴储问道。
陈三愿笑着点了点头。
不止好下口,这次的汤里竟隐约能尝出些甜味。
端来一盘葡萄,陈三愿坐在巴储旁边,比划起来。
[老爹,我有问题想问你。]
巴储将葡萄丢进嘴里,道:“问吧。”
[祖宗,安姐还有北宫哥,他们是什么关系呀?]
巴储微愣:“你对这个感兴趣啊?”
陈三愿点头,忽又摇头。
[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讲起。”巴储想了想,又道,“阴遣司成立之前,北宫翠和安都是掌管摆渡人的阴司主事,祖宗算是……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但实际上,地府也有秩序,这些小事根本不需要北宫翠和安出手,更不用提祖宗了,不过他偶尔闲的没事干,也会亲自引渡几个魂魄。”
陈三愿听得很认真。
“几百年前他们就认识了,关系一直不错,不过……唉,安这丫头,以前倒不是这副样子。”巴储连连叹气,“她原名不是现在这个‘安’,而是不谙世事的‘谙’。上大学时,安与一男生相爱,两人很快进入热恋期,毕业后同居两年,并约定次年结婚,结果却在七夕前一天捉奸在床。安当时还算理性,果断提出分手,可事后指使鬼魂报复男人,致其精神失常,关进了精神病院,自己也被遣送地府,遭了不少罪。自那之后,安就变成了现在的性格,你别看祖宗总是跟她吵嘴架,实际上,他和北宫都很关心安的。”
“啊……”陈三愿心疼地攥紧拳头。
那个精神病不是人!最好一辈子都关在里面!
[安姐……受到很严重的惩罚吗?]
巴储重重点头:“没办法,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天道也有天道的法度,掌权者不能越权而行,更何况是因为私利而向普通人出手,这犯了大忌,交给地府处理已是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不然……”
其实巴储没有说,那个男人在精神病院中也受恶鬼缠身,没几天就吓死了,偏偏他还具备阴遣的资格,安得知之后,强行阻断他的阴遣之路,成倍的因果加在她的身上,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好在那时的阴遣制度并不完善,又有李乘歌出面保她,最后,安在孽镜地狱关押五十年,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祖宗于北宫更是有大恩。三愿,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讲过,三百年前,祖宗受过一次伤?”
陈三愿迅速点头。
“那一次就是为了北宫,祖宗替他挡了天罚。”巴储面色严峻,似回忆起什么难以言说之事,“北宫初来人间时,曾受一老人恩惠,老人颐养天年后,北宫翠亲自引渡,并承诺会帮他照顾子女后代。谁知,天不遂人愿,老人去世后不到半月,一伙强盗半夜潜入老人的儿子家中,将一家四口全部杀害,甚至还强.暴了他们年仅11岁的小女儿。”
巴储沉重地呼了两口气,额头青筋突突跳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人的盗窃动机是为了寻求刺激,动手杀.人则是一时兴起。
“可惜……那三名浪子家世显赫,权贵滔天,竟勾结衙门颠倒黑白,轻松脱罪。老人的大女儿为替弟弟讨回公道,写血书,告御状,竟被活活杖毙于堂前,血溅青石三尺啊。”
巴储眼眶通红,即便已过去三百年,可再度提起,依旧令他愤气填胸。
“女人下葬那日,北宫亲手了结了三人的性命,并把他们的尸体挂在城门口,枭首示众。”
北宫翠挖了他们的眼睛,割了他们的舌头,缝了他们的嘴巴,剁了他们的四肢,剜了他们的心脏,凌.迟了他们的命.根.子。
但就是这般没人样的畜生,竟得以风光下葬,唢呐声悲怆激昂,满城皆闻。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三条人命啊,唉!北宫并不打算躲藏,主动回到地府领罪,可令他意外的是,天罚早已降下,而受难之人却是祖宗。祖宗因此沉睡二百年调养生息,北宫就跪在府外守了二百年,此事也成为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心结。”
陈三愿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眼酸胀,心如刀绞。
安姐没有错,北宫哥也没有错,祖宗更没有错,可他们也要因循守道,受制于因果。
他是个笨人,不知道如何分辨一个人究竟是“罪该致死”还是“罪不至死”,可他打心底里认为祖宗他们不该受罚,尤其是要命的天罚。
他记得那句话——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但,世界是一面水镜,将现实的模样全然颠倒映照,善良的人命短,作恶的人却好命,没有良心的人活得最舒服。
这世界不对,可这就是人间。
“好啦,三愿,老爹告诉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知道你是想了解祖宗,听过呢,就记在心里,别再去想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那些人做了恶事,到了地府也要下地狱的,至于祖宗他们……”巴储拍打陈三愿的动作停下了,“过去就过去吧。”
陈三愿点头,他深知自己的纠结毫无用处。
[老爹,我还想问两件事。]
“说吧,跟老爹还遮遮掩掩什么?”
陈三愿笑了一下。
[为什么祖宗在阴遣时,要把魂魄生前的事再讲一遍呢?这样子不是揭他们的伤疤吗?]
巴储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在死之前,脑海中的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但阴遣之人属于自.杀,在他们动手的那一刻,魂魄便已经来到往生门面前,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回顾一生的机会。而祖宗所进行的生平陈述,也不是为了刺激他们,而是帮他们回忆,听过了这些,他们心里也大致有了答案,是去是留,但凭己愿。”
“啊……”
陈三愿的第一个疑惑解开了。
[那为什么要在渡舟上刻字呢?]
巴储嗫嚅,他不知这件事说出来是好还是坏,说出来吧,恐他会担忧李乘歌,不说吧……
巴储看着陈三愿,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布灵布灵闪着光。
这也没法不说啊。
“唉,这个吧,又涉及到因果。”巴储朝李乘歌的房间看了一眼,双手交叉架在腿上,“虽说天道允许阴遣司的存在,可归根到底,此事还是死而复生,若是魂魄愿入轮回,便可直接引渡,牵扯不上因果,可若是领受阴遣返世为人,那幽霙则属于他命的介入者,既破谶语,逆天改命,便一定会沾染因果。”
陈三愿的耳边一阵嗡鸣,眼底透出不安。
[因果……对祖宗有害,对不对?]
“嗯,渡舟上刻印的名字越多,就说明沾染的因果越重,因果会牵扯到幽霙的魂魄,若是幽霙负担过重,心揺如悬旌,便会有沉舟的风险。”
“啊……”陈三愿猛地站了起来。
“三愿。”巴储拉住陈三愿颤抖的手,急忙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照现在这种阴遣的速度,再来个几百年,不,几千年,也不会影响到祖宗他们的。”
“啊……”陈三愿眼里泛起泪光。
[真的吗?]
“老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巴储拉着陈三愿坐下,轻轻拍着他的手,“祖宗本事大的咧,在地府,谁不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区区阴遣,根本无足挂齿。”
陈三愿眼中忧色未消。
[我看见船身上的名字,变成祖宗的头发了。]
巴储骤然一惊,陈三愿这双眼睛真跟开挂了一样。
不等巴储想好如何回答,陈三愿又接着追问道:
[而且祖宗阴遣之后,弱不胜衣,是不是刻字特别消耗精力啊?那对寿命呢?对寿命有影响吗?]
“不不不,三愿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巴储按住陈三愿的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这都是正常现象,毕竟身上多了一份因果,任谁都要适应一下的,而且谶川乃是幽寒之地,较之幽冥也尤过其甚,所以……诶不对,等等,三愿,你……我记得你……好像从往生门回来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啊?”
“啊……”
陈三愿陷入回忆,随后肯定地点了下头。
“怪了,怪了。”巴储茫然不解,“你竟不受谶川寒气的影响……”
“啊……”
陈三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他的特殊体质,却令他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他也可以成为幽霙。
“傻孩子,别想了。”巴储拍了下陈三愿的脑门,“普通人是做不了幽霙的,你身上没有冥气,往生门和谶川都不会认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引渡魂魄的。”
“啊……”
陈三愿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猜到了,瞬间落寞下来。
“这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们,就是他们。虽然我们实力不济,可在力所能及之内,也有很多事值得去做。”巴储笑着摸了摸陈三愿的头,“比如祖宗今天魂髓受损,明天必定会吃早饭,你就做一大堆好吃的犒劳……哦不对,是供祖宗挑选,他吃饱后心情就会变好,这心情好了,身体不就恢复得快了嘛?”
陈三愿听得动力十足,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那我现在就去发面,明天给祖宗做老面小笼包吃!还有酸菜馅饼,肉末花卷,油炸糕……]
“好了好了,三愿,你这说的我都饿了。”
陈三愿“嘿嘿”一笑。
“那老爹也来帮忙吧,今天就不回去了,和你在沙发上挤挤,明早沾光吃个早餐的满汉全席。”巴储挽起袖子。
“嗯!”
两人说干就干,全然忘记李乘歌的房门未关。
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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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秋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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