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灭灭维维轻声回复，低头转身。
“……喂，你怎么总是这副样子！”
文瑞恩突然上前扯住他的手，气呼呼地瞪着灭灭维维。
“你干嘛！”
“哥，别冲动！”
塞西拉一只手虚虚搭在灭灭维维的腰侧，另一只手稳住餐盘。涞浦卡上前拽住文瑞恩，想要把他拖开。
争端因灭灭维维而起，他却依旧垂首低眉，没有说一句话。
真的是……石头做的虫！文瑞恩忽然间觉得很生气，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将他的心灵吞噬。
文瑞恩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凶狠，仿佛能喷出火焰。他猛的用力，饭菜从瓷白碗碟中倾洒而出。
饭菜被打翻，倒在灭灭维维的身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汤汁，从他的睫毛上滴落。
油水汤汁像命运的洪流，在天蓝色卫衣上浸染出一片深色。
灭灭维维不合时宜地觉得，这场景格外熟悉。过往的记忆零碎的闪现，化作一片混沌的香气。
灭灭维维的双手紧紧攥住木质餐盘，塞西拉不敢用力把餐盘从他的手中扯出来。
他只得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半蹲，伸出一只手固定灭灭维维的头，掏出纸巾，轻柔的擦拭他粘上油污的脸。
文瑞恩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他扭头看看欲言又止的涞浦卡，又看看满眼只有灭灭维维的塞西拉。
“我……不是的，我……对、对不——”
“我…不知道…怎么…做。”
灭灭维维突然开口，他停顿一会，把餐盘塞进塞西拉的手里。他还是没能完全学会虫族语，他想他可能是真的不适合待在这里吧，
“没有…虫…教过…我。”
灭灭维维从塞西拉手里接过纸，动作一下一下地揩着脸。
没有人教过灭灭维维，面对别人的善意该做怎样回复，面对恶意又该怎么报复。
妈妈爸爸对他没有多大的期望，他是家中的中间孩子，成长在一个情感失衡的家庭。
妈妈偏爱姐姐，爸爸偏爱弟弟，他则在无声的忽视中长大。爸妈的偏心并非有意，却让灭灭维维逐渐学会了隐藏情感，变得内敛而淡漠。
灭灭维维只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那里是他唯一能感受到自我价值的地方。可他越沉浸，就越迟钝。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学不了别人的做法。他自己的内心就没有充盈的情感，又怎么能要求他去给予别人情绪。
“…我…没…素质。”
灭灭维维撇过头，声音急促又高昂。他解释不了，只能让他们明白他不是个好虫。
“啊？”
文瑞恩和涞浦卡一脸疑惑，动作一致。塞西拉满心满眼只有灭灭维维，他皱眉，把文瑞恩提起来，拎着他转身就走。
涞浦卡看了眼他俩的背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招呼佣虫打整灭灭维维。
“那个……哈哈，我哥他……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在发疯，你……”
“不…介意。”
灭灭维维头也不抬地回话，他知道涞浦卡要说什么，但他不在意这些事。
文瑞恩的行为只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打翻餐盘实属是意料之外的事。灭灭维维能理解。
[……不允许，就是要生气才行……]
46389在辅佐室里急得跳脚，但它只敢偷偷在心里想。它不理解明明灭灭维维心里很难受，可却还要做出这副淡然的样子。
到底是为了什么？智械生物终于开始思考任务之外的事，它脑中闪现出在统界霸榜前十的问题：
这个比赛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大统一定要举办这种比赛？
它伸出夹子手，轻轻覆在红色的小方条上。
在每个显示器屏幕上疯狂闪现的红色小方条，底下跟着一串英文：
Absolute depression and imbalance values，78％.Warning,warning!
这个数据一出现就是78％，没有涨幅，一直不变。心在动摇，理智却高悬，这在46389的认知里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你在想什么呢，灭灭维维？46389隔着屏幕，摸摸灭灭维维毛茸茸的头，它掏出指南书，疯狂翻动，然后停在某一页。
涞浦卡吞吞吐吐，看上去还想说什么。灭灭维维一直没有抬头，他专注地擦着脸上的汤水，伸手接过佣虫递来的衣服。
“对不起！”
涞浦卡扭捏了一会，虽然不想帮他哥道歉，但不管怎么说，面前这场面都是他哥造成的。
他们兄弟一体，他哥做错了他也需要道歉。
涞浦卡大声道完歉，转身就跑去找塞西拉他们。
灭灭维维拒绝佣虫的帮助，自己回到房间。他麻利地换好衣服，把脏衣服递给佣虫。
灭灭维维内心涌上一股倦怠，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有些沉重。
[……宿主，你还好吗？]
这间房有一扇半墙大的窗户，窗户下面摆放了一套桌椅，灭灭维维趴在桌子上，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灰白的脸上，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我的新手陪护时间不够了，接下来我就不能继续陪你聊天了。]
46389的声音很坚定，它知道这样就像临阵脱逃，把宿主一个人丢在这里。但它还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灭灭维维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连空气都握不住，呼吸也变得沉重而迟缓。
[你不爱说话，就学一点基础用语就好了。]
他的眼神空洞，望向绿意盎然的花园，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仿佛视线被一层薄雾遮蔽。
窗外的风轻轻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灭灭维维耳边幻听植物和非生物在低语，又像是在……嘲笑。
[设备我都修好了，你还听不懂好多虫族语，我给你留了实时翻译器，你不需要担心听不懂……]
阳光在窗帘上跳跃，映出细小的尘埃，缓缓飘浮，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变得粘稠。
头痛如潮水般涌来，一波接一波，胸口闷得发慌，仿佛有一块无形的石头压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害怕，但我希望你情绪产生波动时，要找我……]
疲惫像一层无形的雾气，悄然包裹他，吞噬他。连思考都变得迟缓，思绪像是被拖入了泥沼，挣扎不得。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乎听不见，仿佛连叹息都耗尽了力气。
[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
窗外的世界喧嚣热闹。所以他是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吗？灭灭维维把头埋进臂弯，热乎的光，把他的背晒得暖和。
＊
直到你……什么，接下来的话是什么？46389到底说了什么？
灭灭维维从中午一觉睡到晚上，他还有点迷迷瞪瞪，从椅子上站起来还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塞西拉连忙扶住他。
灭灭维维轻轻挣脱塞西拉的手，双手撑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灭灭维维的双臂被他自己捂得很热乎，塞西拉捻捻指尖，有些遗憾，如果灭灭维维穿的是短袖就好了。
那样就能透过他灰白的皮肤，触摸他温热的血肉，让塞西拉看看，他的躯体，是不是和他面上神情一样冰冷。
塞西拉面色扭曲片刻，他鼻翕微动，痴迷的嗅着触碰到灭灭维维的那只手掌。
每只雄虫的精神力都有特定的味道，这种味道只与该雄虫的特性相关，某种程度上来说，通过雄虫的信息素，就可以推断该雄虫的虫格。
手掌上只有洗衣液的味道，塞西拉失落，他牢牢注视着灭灭维维的背影，用视线一寸一寸描摹他的身影。
灭灭维维阁下的味道是什么呢？雨后的草木香、海浪扑来的咸湿味，还是苦杏仁冰淇淋的味道？塞西拉太好奇了，好奇到快要忍不住了。
灭灭维维无知无觉地向外走，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在脑中思索时就容易忽略外界。
如果他回头，就能看见塞西拉贪婪的眼神。可他对视线一点也不敏感，迟钝到让偷偷看他的46389又急得跳脚。
“啊！塞西拉。”
灭灭维维手握在把手上，突然回头。他才反应过来塞西拉还在这里。
塞西拉一脸意外，没想到灭灭维维他竟然反应过来招呼他。
灭灭维维被塞西拉一脸感动的模样给刺了一下，我是真的挺没素质的，灭灭维维面无表情地想。
46389被塞西拉一秒变脸给吓了一跳，它在手机上霹雳啪啦敲了一大段字，点击发送给33481，它挺想和灭灭维维说话的，但它还记得自己是要做什么。
光记得不能和灭灭维维聊天，忘了辅佐室里安了屏蔽仪。46389愤怒地狂点小红感叹号。
哇靠啊，它就说怎么总感觉塞西拉不太对劲，以塞西拉对宿主的关注度，不至于每次都察觉不了灭灭维维情绪在失控。
46389气鼓鼓，塞西拉在放任灭灭维维情绪失控，他是故意的！
就算是灭灭维维这样内敛的家伙，情绪失控也会像动荡的海面，海浪打出的波纹一刻不停地向四周扩散。
只要是在意他的人，或是敏感一点的家伙，都能感受到这股波动。
塞西拉喜欢宿主，那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忽视他的痛苦，眼看他崩溃，为什么？
46389想不明白，智械生物的情感表达都很直白，喜欢和厌恶都会明确的表达出来。
可它的疑惑又不能找灭灭维维为它解答，离开这里去找朋友倾诉它又不愿意，它对灭灭维维的担忧，是每时每刻都在倍增。
在46389苦苦思索的时间里，塞西拉早已自然地走在灭灭维维身边，领着他往外走。
文瑞恩和涞浦卡站在凉亭里，浅黄色的地灯，白色的路灯，照亮了这片庭院。
德兹用端脑立体投影，坐在凉亭里刷时事新闻，他的手边放着一盏飘着热气的茶。
文瑞恩看见灭灭维维，涨红了脸，不自在地往后挪。涞浦卡也不太好意思，他挠头，眼神飘忽。
灭灭维维没想到越西虔也在这里，看来上次被闷在火场的事，还是让他身体受损了啊。灭灭维维眼神落在越西虔坐着的轮椅上。
塞西拉眼神怪异，他知道越西虔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月潋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虫。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看见灭灭维维已经走上前去，只好闭上嘴，追随他的背影。
“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阁下，我的雌孙向来顽劣，没想到他们能顽劣成这样！”
德兹起身，灭灭维维觉得他脸上的皱纹好多啊，白发、缩水的身材，看上去竟然比他还要脆弱。
德兹和灭灭维维身高相仿，他盯着灭灭维维的眼睛，在他粉灰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衰老的他。
“您性情平和，不在意文瑞恩无礼的举止。他浪费您的午饭，弄脏您的衣物，这两点我实在是不能忍受。”
“我管教无方，他们冥顽不灵，让您受罪了。”
德兹满脸歉意，他还想继续道歉，但被灭灭维维打断。
“没关系。”
灭灭维维情绪向来稳定，像今天中午，情感大坝溃堤这事是很少见的。
都是月潋的错。灭灭维维郁闷，眉眼不自觉地下垂。
他还没来得及酝酿更深的苦闷，文瑞恩就跑来，在德兹面前截走他。
文瑞恩手里拿着几根仙女棒，夜幕低垂，仙女棒轻触星火，瞬间绽放。金色的光芒如流萤飞舞，划破寂静。
“给你。”
文瑞恩僵着一张脸，把另外几根没被点燃的仙女棒递给灭灭维维。
灯光下，文瑞恩手指紧攥仙女棒，目光游离。夜风拂过，他轻咳一声，脸颊微红，话语在唇边徘徊，如秋叶般欲坠未坠。
“没关系。”
于是灭灭维维再一次重复自己的回答，他希望文瑞恩能明白，他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他想说这种事有什么好气的，这又不是故意的。起冲突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说不定是命运啊，横插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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