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
护工虫小心又怜惜地小声惊呼。灭灭维维缓缓蹲在地上，他抬起手，示意护工不要动。
他双手捂脸，闭上眼，大脑思考过度，脑神经好像纠在一起，靠近耳处的头皮在一股一股的阵痛。
“起火了！起火了！”
“快散开！带着病虫们出去！”
“该死的！钥匙在哪！”
“阁下！”
护工顾不上冒犯不冒犯，他一把捞起灭灭维维，慌乱地向楼梯间冲去。
灭灭维维反应过来，他在护工的臂弯下挣扎。护工察觉到他的抗拒，干脆把他横抱起来。强壮有力的双臂牢牢地钳住灭灭维维。
46389在他的脑海里尖叫。
[宿主啊！你不要挣扎啦，被虫公主抱不丢人，死了才丢人啊啊啊！快跑啊！你后面红彤彤的全是火啊呀呀啊！]
“……不要……”
灭灭维维使劲挣扎，用力掰护工的手。他边喘气边嘟嚷，说的话含含糊糊，护工只是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越接近二楼烟雾越浓，护工眼神一凝，二楼楼道间的门大开，里面的火快要接近门口。
[宿主，不要乱动啊！会影响到护工虫的速度的！你不要害得他受伤嘎！]
灭灭维维没理46389，他的脸通红，和火一个颜色。他的嘴一直在一张一合，发出稀碎不成词的音节。
“思、塞、西…拉，塞西拉！”
灭灭维维脸颊鼓动，用力把模糊的音节从喉咙里挤出。
“塞西拉！发、佛、反……”
灭灭维维竭力张开嘴，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但话语断断续续，像是在攀登一座陡峭的山峰，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
塞西拉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他本能先于思考，轻轻地放下灭灭维维。灭灭维维一眼也没有看他，转身朝四楼跑去。
[啊！你、你怎么知道他是塞西拉的……还有你为什么要跑回去啊啊啊！！]
[要死啦要死啦！绝对会死的吧！火超大的！！]
灭灭维维大跨步上四楼，七拐八拐地冲到LTMEA专供办公室。
火已经从另一边的楼道口漫上了四楼，灭灭维维的手被金属门把手烫了一下，他没有松开手，握住把手使劲摇晃。
灭灭维维抬头拍门，他张嘴，吐出一堆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啊、啊、呃！”
[宿主！把你头上的小夹子拿下来！不要慌，听我指挥，我会帮你的。]
46389键盘敲得起火花，辅佐室内的所有监视屏都被打开，全方位监视灭灭维维四周可能会出现的危机。
[稳住，不要手抖……没错，掰开它……很好，向右转一圈……往里按一点……快闪开！塞西拉来了！]
两周来，灭灭维维对46389足够信任，46389一说话，灭灭维维就听话闪开。
塞西拉插上钥匙，一把拉开门。灭灭维维冲进去，他无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一虫，和站在虫身边的机器虫。
精神病院所有的门和窗都是加固了的，虫为破坏是完全不可行。为了预防火灾，每间房的自动灭火装置都是时刻处于工作状态。
灭灭维维不知道越西虔为什么也在这里，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起，没有虫会去在意一个铁皮机器的“死活”。
金属基机器虫、碳基机器虫、硅基机器虫，自然生命永远比它们重要，这是虫虫默认的规则。
即便灭灭维维不认可这个观念，他也不得不承认，当一只虫和一个机器共处同一片火海时，他肯定会首选虫。
为的是这一份脆弱不堪的生命。灭灭维维跨过地上散乱的东西，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胡天海地地乱想。
“阁下！”
塞西拉看见灭灭维维走上去，试图抱起昏迷的越西虔。塞西拉瞪大双眼，走过去一把扛起越西虔。
机器虫陷入耗能状态，已自动关机。机器虫不大，身高才到灭灭维维膝盖处，灭灭维维一把抱起它。
机器虫的铁皮壳比门把手还要烫，像火舌在舔舐灭灭维维的手心。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本能的想要退缩，但灭灭维维压抑着这股冲动，用力地抱紧机器虫。
塞西拉张口，想说自己力气大，带得动这两个东西。但时间紧迫，他只得复杂地看了眼灭灭维维，转身领着灭灭维维跑出去。
有塞西拉这个老员工带路，他们顺利地跑出着火的精神病院。
病院外没有灭灭维维想的那么混乱，逃出来的虫们被聚集在大门处，被身穿军队制服的军虫看管着。
离大门不远处安置了一个军绿色的帐篷。塞西拉把越西虔丢在地上，向手臂上带着白色环带的虫招手，用脚踢了踢越西虔。
塞西拉拍拍手，整理好衣襟，转身看向灭灭维维。灭灭维维还抱着机器虫，愣愣地望向病院。
屋顶上冒出黑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橙红色的火光中，炙热的温度顺风传来，和吐出的气息混在一起，就像连呼吸也在燃烧。
塞西拉皱眉，他跑去拿了一瓶水，小心翼翼的淋在灭灭维维的手上。
机器虫是十几年前也不流行的管家型型号，它的出厂时间甚至还要再往前数个五十年。
金属基机器人，还是铁皮的，塞西拉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被放进这所病院的。毕竟西格里芬那家伙，可不会“收留”一个老旧、落后的东西。
灭灭维维又进入那种空洞无神，似乎在神游的状态。塞西拉从他的手中接过机器虫，单膝跪在地上，心疼地捧着灭灭维维的双手。
“阁下……”
灭灭维维的双手被高温铁皮灼得血肉模糊。手心上的皮被铁皮糊走几块，黄的黑的点染在晚霞般的红上。
塞西拉呼吸一窒，他咬牙，抬眼深深看了眼灭灭维维，转身朝帐篷处走去。
[宿主，你怎么知道那屋里还有两只虫在呢？]
46389语气低沉，它还沉浸在自己差点就让两条生命从它眼前错过的害怕中。
[……四楼只有院长、机器医生、我在。我记得护工说过，机器虫好像从没离开过那间房…还有，我听不见在我面前的声音，所以更细小的声音就很容易被我发现。]
[每次交谈结束后，那间屋子就落上锁。我听见了，咔哒，是锁。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从不出那间屋子，但我不能用一个猜测去赌它的命。]
[所以我想回去找它。]
灭灭维维虽然语气很平淡，但他还是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是什么状况，他心里想的，他和46389说的，他表现出来的，都不一样。
烫伤是持续的痛，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回到他身边的塞西拉看不下去，手握住他的手腕。
连痛都不能让灭灭维维回神，更别说塞西拉小心再小心的举动。于是他在众虫各色的目光下，被塞西拉牵着走向军绿色的帐篷。
[我不知道为什么越西虔也在那里……系统，我很抱歉。]
46389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它现在的情绪很低迷。它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灭灭维维。
它想知道灭灭维维怎么知道面前这个长相、身材和塞西拉完全不一样的家伙就是塞西拉。
也想弄明白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火灾。
它想问灭灭维维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它。
它想搞清楚的东西突然之间就多了好多，它把一条又一条的疑惑储存在脑袋里，又一条一条的划去。
“阁下……阁下、阁下！”
可是没关系的，我们是拍档！46389很快振作起来，一电线把又出神的家伙给电醒。
塞西拉把灭灭维维牵引到帐篷里后，就单膝跪地，和灭灭维维面对面，一直注视着他溃散的瞳孔。
灭灭维维大部分时间都不太爱理虫，这是接触过他的护工们都知道的事，所以要让他做出回应，需要一点小动作。
比如说，在呼唤他的同时，轻轻摇一下他的手臂。
塞西拉见灭灭维维的眼神终于聚焦，他松了口气，引着他坐在椅子上。
“噗，塞西拉，他这副模样可不像是精神病啊，要我说，怕不是个傻子吧～”
46389不敢置信，转译给灭灭维维的夹子手控制不住地弹了两下。
“别生气啊塞西拉，我说的不对吗～～”
46389虽然没有嘴角，但它依旧感觉嘴角在抽搐。来到这个世界两周多了，这还是它第一次听见有雌虫会这么评价灭灭维维，这么轻浮又不屑的语气。
“月潋！你说什么屁话！”
“塞西拉，你是他的什么虫啊，这么赶着上前帮他说话～～”
从阴影处出来的虫长了张阴鸷俊朗的脸，面部线条锋利，棱角分明，眉骨高耸，眼窝深邃。
[11556说的那个被救的军雌……]
46389惊呼，11556特地给它看过这家伙的照片，因为46389实在好奇被老巫男嫉妒的长相是哪样的。
月潋眉毛微微上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下尽是阴郁冷漠。看上去危险又凌厉的军雌却坐在轮椅上。
“……看够了吗，挖了你的眼睛哦～”
[宿、宿主，你准、准备好了吗，我只修好了声带线，你、我、我尽量不、不拖后腿。]
46389咽口水，它觉得这家伙有点吓统，特别是它这种涉世未深的小统。
塞西拉脸色阴沉，上前把灭灭维维挡在身后。
“你……”
“你、ha…好。”
灭灭维维艰难开口，他的嗓音干涩难听，语调怪异。塞西拉惊讶，但他没有转身去看开口的灭灭维维，而是警惕地打量月潋。
“呵，不是哑巴啊。”
月潋把轮椅划到桌子前，朝着灭灭维维淡淡地开口，眼神却落在塞西拉身上。塞西拉身体紧绷，雌虫天生适合战斗的身体敏锐地感知到威胁。
灭灭维维正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开口，他学虫族语就像他学英语一样，单词是记不住的，发音是不标准的，读不来，说不出，听不懂。
“塞、塞…塞西西。”
灭灭维维放弃，他实在弹不了舌。灭灭维维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他忘记了听不见时，说话的声音会自动变大。
不过他的音量再小，以雌虫的身体素质，也能听见。
塞西拉和月潋同时沉默，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就凝固下来。塞西拉耳尖泛红，月潋一脸见鬼的模样。
“虫…火…救，一、二、三，所有虫。”
灭灭维维只会说简单的词，他尽量用最贴切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很离谱，月潋是对自己竟然理解了灭灭维维的话感到离谱。月潋抬头看了眼塞西拉，隔着张桌子月潋都能感受到他的疑惑。
月潋佩服，他突然好奇灭灭维维是怎么忍受住塞西拉这副蠢样的。
“塞西拉，我和这家伙有事要谈，你就出去吧。”
月潋单手撑脸，一手朝塞西拉挥手。他看塞西拉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意味深长的补充道：“……不要忘了你向德兹保证了什么……”
灭灭维维抬起包扎好的手，拍拍塞西拉的手背。塞西拉低头看他，灭灭维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塞西拉盯着灭灭维维粉灰色眼睛。粉灰色，像天将亮而未明时，远在海洋之上的天空的底色。
怎么能这样啊。塞西拉的心里有了一点点哀切的埋怨，这是作弊吧，怎么能够用虫神赠予的色彩，来迷惑虫的心智。
塞西拉肚子里鼓得再多的气，都像裂了口的气球，很快就泄完。他蹲下，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妥协般地开口：“要叫我，知道吗。”
灭灭维维微微低头，耳边的杂发垂落，搭在睫毛上。他不适地眨眨眼，勾起嘴角，扬起一个小弧度，抬手比了个OK。
帐篷离精神病院也不太远，甚至还闻得到焦臭味。帐篷门帘拉了下来，只开了个小方口做窗户。
帐篷内没有灯，从小方口漏进来的光线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塞西拉的鼻尖离灭灭维维的鼻尖只有几寸远，他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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