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冷气开得十足的展厅里,与室外的闷热完全是两个世界。
陈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工装裤,胸前挂着工作人员证,正对几位来访的媒体记者讲解着一幅名为《溯》的作品。照片上是黄昏时分的废弃铁轨,锈迹斑斑,蜿蜒着没入一片浓绿的树林,光影处理得极好,有种时光凝固的宁静。
他语调平稳,用词专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像一根绷紧的弦,始终分了一缕,悬在展厅的入口处。
已经第五天了。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他觉得自己这个筹备了整整一年的“十七日尾灯”主题影展,像个一厢情愿的、巨大的笑话。
送走记者,他走到休息区,拧开一瓶冰水灌了几口。林墨凑过来,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可以啊陈老师,讲得头头是道,我看那几个女记者眼睛都亮了。”
陈迟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林墨是他大学同学,也是这么多年少数知道他所有过往的朋友。这次影展,林墨没少出力。
“还在等?”林墨压低声音。
陈迟看着展厅里熙攘的人群,目光有些空茫:“没有。等谁?”
“装,继续装。”林墨嗤笑一声,“你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我说,这都七年了,万一人家根本没在海城,或者压根没看到你这个展……”
“那就当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陈迟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陈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展厅转角处那面相对僻静的照片墙。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在刹那间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那里,站着一个人。
穿着简单的浅灰色T恤和休闲长裤,身姿挺拔清瘦,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幅被他命名为《十七日》的照片前。
那是整个影展里,唯一一幅人物背影照。一个少年坐在旧教学楼的天台边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望着远处沉落的夕阳,只留下一个清冷又孤单的背影,仿佛随时会融进那片橘色的光里。
陈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水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七年。
那个背影,在他的记忆里刻了七年,从未褪色。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走了过去,脚步有些发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在那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喉咙发紧,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倒是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展厅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挺,唇色很淡。他的眼睛依旧像浸在冷水里的黑曜石,清澈,沉静,只是比少年时多了几分难以触及的深邃和疏离。
是江屿。
真的是他。
陈迟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江屿。”
江屿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恢复了平静。他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平淡,像对待任何一个久未联系的普通同学:
“陈迟。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落在陈迟胸前的工作证上,又抬眼看了一下他身后的照片墙,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个影展,很不错。”
陈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愤怒的,质问的,或者激动难抑的。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平静的,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的那七年光阴,轻飘飘地不值一提。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回海城的?”
“上周。”江屿的回答依旧简短。
“来看展?”问完这句,陈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看展,难道是为了来看他吗?
“嗯。”江屿的视线重新落回那幅《十七日》上,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这张照片……很熟悉。”
当然熟悉。
陈迟在心里无声地回答。
因为那一天,按下快门的人,是我。
而照片里的那个背影,是你。
在我们分开前的,第十七天。
江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看了那照片一眼,然后对陈迟点了点头:“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朝着展厅出口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陈迟僵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汇入人流,渐渐模糊,和照片里的那个少年影像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不留一句话,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如今,他再次出现,依旧吝啬于给他一个解释,甚至一句像样的寒暄。
冰水冷凝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滴在陈迟的手背上,一片冰凉。
他看着江屿消失的方向,胸腔里翻涌着七年积压的所有不甘、困惑和从未熄灭的、微弱却执拗的火星。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就这样离开。
绝不。
**(第一章完)**
开了一篇新文[烟花][烟花]
可能大概比我的第一篇长一点[好运莲莲]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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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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