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续下了三天,没有停歇的迹象。陈迟的工作室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连带着林墨都不敢大声说话。陈迟把自己埋在各种后期处理和新的拍摄企划里,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思绪的空隙,但效果甚微。江屿站在照片前的侧影,和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反复播放。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一个傍晚,再次将车停在了江屿公寓楼下的对面街角。他没想好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像个固执的守望者,试图从这冰冷的建筑轮廓里,窥探到一丝关于那人生活的痕迹。
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模糊的视界,又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就像他和江屿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就在这时,他看见江屿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没有打伞,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薄外套,步履有些匆忙,甚至带着点罕见的踉跄,径直朝着与往常不同的方向走去。
陈迟的心猛地一提。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启动了车子,缓缓跟了上去。
江屿走了大概两条街,拐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陈迟把车停在路边,透过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看着他在货架间穿行,最后停在放酒的区域,拿了好几罐啤酒,走到收银台结账。
他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直接打开一罐,仰头就灌了下去。喉结急促地滚动着,侧脸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和脆弱。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也浑然不觉。
陈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
这不是他认知里的江屿。他记忆中的江屿,冷静,自持,甚至有些过分克制。绝不会在雨夜里,这样失态地站在便利店门口灌酒。
是因为……那天在展厅的重逢吗?
还是因为别的,他不知道的,缠绕着江屿的梦魇?
一种混合着心疼、焦躁和无力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绞紧了陈迟的心脏。他几乎要推开车门冲过去,把他拉进车里,质问他,逼问他,把他所有的冷漠和疏离都撕碎。
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江屿很快喝完了两罐啤酒,将空罐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拿着剩下的酒,重新走进了雨里,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孤绝。
陈迟跟着他,看着他回到了公寓楼下,却没有进去,而是绕到了大楼背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能避点雨的消防通道入口处坐了下来。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湿透了的猫,又打开了一罐酒。
那一刻,陈迟所有的犹豫和自持都崩塌了。
他无法再眼睁睁地看着。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他大步穿过街道,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蜷缩着的人。江屿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眼睛里带着未散的迷蒙和猝不及防的惊愕,看向逆着路灯走来的陈迟。雨水顺着陈迟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的眼神在昏暗中,像烧着的炭,滚烫而压抑。
“江屿。”陈迟在他面前站定,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江屿看着他,眼里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某种近乎自嘲的悲哀。他没有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然后低下头,将脸埋进了膝盖里,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
这个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陈迟所有的理智。
他蹲下身,一把夺过江屿手里的啤酒罐,扔到一边,发出哐当的声响。他抓住江屿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看着我!”陈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痛楚,“七年!你他妈一句话不说就消失!现在回来了,又装作什么都不认识!江屿,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们那三年……当什么?!”
“我们那三年?”江屿猛地抬起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眼底一片猩红,一直以来的平静假面终于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汹涌的、压抑了太久的情绪,“陈迟,我们那三年算什么?是算你一时兴起的玩伴?还是算你……摄影取材的对象?”
陈迟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那张照片!”江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十七日》!你为什么要拍那样的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很可怜是吗?拍下我最狼狈的样子,满足你艺术家的创作欲?还是留着它,提醒自己曾经认识过一个多么失败、多么可悲的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以为是同情,是怜悯,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所以他逃了,所以他用冷漠筑起高墙。
陈迟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江屿通红的眼眶,看着他那浑身竖起的尖刺下,深藏的不安和自卑,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和酸楚。
“不是……”陈迟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松开攥着江屿手腕的手,转而捧住他湿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是那样,江屿……我拍下它,是因为……因为我他妈的当时心疼得快疯了!我不敢过去,我怕惊扰你,我又怕你……我怕你掉下去!我只能用那种方式……把你留住……”
他的拇指颤抖地擦过江屿眼角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湿意,声音低哑得近乎哽咽:
“我留不住你这个人……我至少……想留住那个瞬间的你。”
江屿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更红了,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层坚硬的冰壳,在陈迟滚烫的言语和目光下,终于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雨还在下,哗啦啦的,像是要把这七年的误会、委屈和沉默,都冲刷干净。
陈抵着他的额头,感受到他皮肤冰凉的湿意和自己同样剧烈的呼吸。
“江屿,”他闭上眼,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别躲了……算我求你。”
回应他的,是江屿微微颤抖的、更加冰冷的指尖,和他终于压抑不住的、低哑的呜咽。
在这潮湿冰冷的雨夜角落,两个被过去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灵魂,第一次剥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鲜血淋漓的柔软。
救赎的道路依然漫长而痛苦,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触碰到了彼此真实的温度。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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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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