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还在持续。
陈迟像个恪守仪式的信徒,精准地在每个周二和周五的傍晚,将那些承载着记忆碎片的图像发送出去。他的焦虑似乎在这种规律的行为中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抚,但失眠和噩梦依旧如影随形。药瓶里的白色药片消耗得很快。
江屿依旧沉默地接收着。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多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所有陈迟发来的图片。他偶尔会在加班的深夜打开,一张张看过去,指尖悬在屏幕上,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液晶,触摸到那些泛黄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旧日时光。
他发现自己开始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寻找陈迟的影子。路过摄影器材店会驻足,看到穿着工装裤、背着相机包的背影会心跳漏拍。陈迟像一种无声的病毒,早已渗透进他生活的毛细血管。
这种渗透,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危险,也让他心底那块冰封的角落,萌生出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绿意。
打破僵局的,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短到近乎突兀:
「明天下午三点,城南废弃铁路,那张《溯》的取景地。」
没有署名,但江屿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跃出胸腔。他认得那个地方,陈迟最新的影展里,那幅获得不少好评的《溯》,就是在那里拍的。也是陈迟早期发给他的素描里,出现过的地方。
他握着手机,指节收紧。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邀请,也可能是一个陷阱。是七年空白后真正的开始,还是又一次撕开伤口的结束?
他几乎能想象到陈迟发出这条短信时的样子,一定是紧抿着唇,眼神执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紧张。
最终,江屿没有回复。但他清理了第二天下午的日程。
**(第二天,城南废弃铁路)**
秋日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和而疏离,透过稀疏的枝桠,在生锈的铁轨和碎石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植物枯萎的气息。
陈迟来得更早一些。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靠在斑驳褪色的信号灯柱旁,相机挂在胸前,却没有拍摄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铁轨延伸的远方,眼神有些空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相机背带的边缘。
他在赌。赌江屿对过去还有一丝留恋,赌自己这些天笨拙的“提醒”起了作用,赌那条短信能把他引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焦虑感开始不受控制地攀升,熟悉的、想要确认一切的强迫念头开始啃噬他的理智。他会不会不来了?短信是不是发错了?他是不是又后悔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不适,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抖出一粒药,干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弥漫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
江屿就站在十几米开外,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身形清瘦挺拔,站在荒芜的背景下,像一棵孤独的、坚持不肯倒下的白杨。他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陈迟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他直起身,下意识地想朝对方走去,脚步却有些发虚。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刚才干咽药片的动作而显得有些沙哑。
江屿没有动,只是目光扫过他刚才握过药瓶、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回口袋的手,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暗。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这里,和照片里不太一样。”
“光线和角度的问题。”陈迟解释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而且……季节不同了。”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你为什么……”江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执着于这些地方?”
陈迟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秋日稀疏的阳光,也映着他自己有些狼狈的倒影。他忽然觉得,那些准备好的、试图解释或辩白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因为……只有这些地方,还留着你的痕迹。”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脆弱,“只有抓住这些,我才能……不那么害怕。”
“害怕什么?”江屿追问,向前走了一小步。
陈迟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害怕忘记。害怕如果连我都忘了,你存在过的证据就真的消失了。害怕……你也会像这些地方一样,最终只存在于我的照片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那个源于失去、源于七年空白、源于自身心理困境的,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江屿怔住了。他看着陈迟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紧紧抓着相机背带、指节泛白的手,看着他身上那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脆弱和执拗。他忽然明白了,陈迟的靠近,不仅仅是因为旧情,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更是源于一种深刻的、近乎病态的不安。
他和他一样,都被过去困住了。只是他用冷漠筑起围墙,而陈迟,用疯狂的寻找和固执的记忆,来对抗内心的崩塌。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生锈的铁轨上。
江屿沉默了很久,久到陈迟几乎以为他会再次转身离开。然后,他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很轻,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了陈迟死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我不会消失。”江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至少……不会像七年前那样。”
这不是原谅,不是承诺,甚至算不上和解。
但这句近乎保证的话,对于在恐惧中挣扎了七年的陈迟来说,不啻于一道劈开阴霾的光。
他看着江屿,眼眶更红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抬手擦了擦眼角。
江屿看着他微颤的肩膀,看着他从强势的“逼迫者”瞬间变回那个会无助害怕的“少年”,心脏某个坚硬的角落,终于彻底软化下来。
他再次向前,走到了陈迟面前,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
“陈迟,”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我们……都需要时间。”
陈迟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我知道。”他哑声回答,“我可以等。”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冰冷的铁轨上。荒芜的废弃之地,仿佛因为这两个带着满身伤痕再次靠近的灵魂,而重新被赋予了温度。
救赎的道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彼此铠甲下的软肋,和软肋之下,那颗同样渴望靠近、又害怕受伤的心。
**(第八章完)**
这两艘伤痕累累的船,在风雨中第一次尝试靠近,哪怕会撞得遍体鳞伤
这就是青春酸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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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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