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录音棚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
我摘下监听耳机,指尖拂过控制面板上细密的水珠,玻璃幕墙外的梧桐树在雨幕中扭曲成墨绿色的漩涡。
路小鱼的消息第三次弹出:"这次的配音指导是新人,特别像——"
我按下锁屏键,金属外壳的凉意渗进掌心,咖啡杯底的圆晕在工作台上晕染开,恍惚间与叶柠汐婚礼请柬上那片干枯的向日葵重叠。
这些年类似的追问像重复播放的旧磁带。
朋友聚会时总有人半开玩笑地问:"沈老师是不是在等谁?"
我只是搅动着杯中的威士忌,冰块碰撞声清脆如十七岁那年器材室的心跳。
储物间里整齐码着十七本小说实体书,《浅夜》的扉页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夹在其中的电影票根边角早已卷曲。
深夜加班时,我偶尔会调出早期试音片段,叶柠汐突然笑场的声音穿透十年光阴,依然能让呼吸停滞半秒。
但更多时候,我只是专注调试混响,把潮湿的心事压缩成听不见的次声波。
遇见苏棠是在社区公益朗读会上。
木质讲台被阳光晒得发烫,她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登台时,裙摆扫过台阶的沙沙声意外清晰。
"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她读《小王子》的声音带着蜂蜜般的黏腻感,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散场时她抱着笔记本追上来,发梢沾着的茉莉花瓣随动作轻颤:"沈老师!您配的《雨巷》里,油纸伞敲击青石板的回声,是不是用了延迟三秒的特殊处理?"
她仰起的脸上写满纯粹的雀跃,让我想起某个暴雨天,同样炽热的目光穿透雨幕。
后来她成了录音棚的常客。
有时缩在沙发上看我工作,帆布鞋有节奏地晃荡;有时举着便利店饭团突然探进隔音室:"沈老师吃人类的食物吗?"
某个加班的深夜,暴雨拍打着落地窗,她蜷在角落临摹设备旋钮,突然轻声说:"你调参数的样子,特别像我爷爷修老座钟。"
铅笔在速写本上停顿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雷声,让我握鼠标的手微微发颤。
次日清晨,我在键盘缝隙发现张淡粉色便签,卡通小人戴着耳机,气泡框里写着:"下次换我请沈老师喝橘子汽水!"
字迹边缘洇着咖啡渍,像极了被雨水打湿的情书。
平安夜的雪来得猝不及防。
我望着窗外逐渐模糊的霓虹,整理着新剧的音效素材,忽然听见玻璃门被撞开的声响。
苏棠举着塑料袋冲进来,发丝上落满雪粒:"苹果……没摔坏!"
她大口喘着气,鼻尖冻得通红,怀里的苹果却裹着三层保温袋。
我们分食着这个表皮坑洼的苹果,她讲起童年在北方堆雪人,结果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被野狗咬走的糗事。
暖气蒸腾的白雾中,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让我想起十七岁那年隔着储物柜的青涩对话。
但此刻窗外的雪,比记忆中的雨温柔太多。
最近她总在角落支起画架,帆布上渐渐浮现戴着耳机的侧脸轮廓。
"不许偷看!"
发现我走近时,她慌忙用调色盘挡住画布,马尾辫随着动作摇晃:"还没画完你笑起来的样子。"
路小鱼的消息适时震动:"老沈,这次真不打算错过?"
我望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想起苏棠总说我的眼睛像旧唱片——藏着太多无声的故事。
深夜收工时,她的围巾落在沙发上,流苏垂在《浅夜》的书脊旁。
我拿起围巾走向电梯间,金属门缓缓打开的瞬间,光晕中浮现她举着热可可的身影,睫毛上的雪晶正在融化。
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她跑过来时发梢扬起的弧度,恰似穿越时空的抛物线。
或许人生本就是不断重叠的声波,那些未完成的频率,终将在某个转角,与新的共振相遇。
而这次,我愿意松开攥着旧磁带的手,让雪花般轻盈的新故事,填满所有沉默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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