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报到那天,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北门的白玉兰大道上。行李箱碾过掉落的花瓣,青灰色沥青路面蒸腾着水汽,树影里浮动的光斑突然幻化成那个夜晚——
“等玉兰花开的时候,我带你翻墙出去看。”
眼底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我拖着行李箱走向快递站。
消毒水混合着纸箱霉味涌进鼻腔时,货架第三排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盯着手上的快递盒,听见自己用最平淡的语调说“早该换了”,却控制不住耳后血管突突跳动,内心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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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养着“濛濛”,它是我和他之间仅存的回忆,是我在无数个想他的夜晚里,唯一的寄托。
后来,我听说他和一个叫温以宁的女生走得很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痛意瞬间蔓延开来。
那天,初雪落在睫毛上,我想起了那年在器材室,我们一起学习的场景。
原来有些故事,从名字开始就写好了结局——“濛濛时雨”,终究是要落在我的十七岁,成为我记忆里永远潮湿的春天。我知道,是时候该放下了。
我开始接受陆停云对我的追求。他是数学系博导的儿子,同样热爱数学。他很懂我,实验室里总是摆满我最爱的青柠汽水,每天都变着法逗我开心,还陪着我一起照顾“濛濛”。
他常笑着说“霭霭停云,濛濛时雨”,调侃我们的名字很般配,是天生一对。他的活泼开朗,他对细节的用心,都像极了当年的董逍。在他的陪伴下,我的生活渐渐有了新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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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林晓晓提及这届春季篮球联赛将在我们学校举办的消息时,董逍的名字突然掠过心头——他会参赛吗?那个传闻中的女生,也会出现吗?
指尖摩挲着观众席首排的烫金票根,呼吸在塑料座椅里变得滞涩。看台栏杆在掌心印出浅红压痕,我数着穹顶垂下的彩旗,却听见心跳声盖过了场馆广播。
摊开的书本始终停在第七十二页。视线掠过记分牌下游走的橙色球衣,直到某个跃动的身影被百叶窗切割的日光捕获。
菱形光斑在他小臂肌肉线条上流转,笑声撞碎在金属篮板清脆的回响里。
中场哨响时,林晓晓的吸管戳破奶茶封膜发出爆裂声,她凑过来与我闲聊时,我正盯着底下擦汗的董逍,借口说观众签到能加社会实践分。
下半场他的三步上篮屡屡碰框弹开,像台精密仪器被抽走关键零件。替补席边缘不知何时多了抹鹅黄色身影,看台栏杆突然变得冰凉刺骨。
我清晰听见自己后槽牙咬紧的咯吱声。她垂在腰间的卷发随着欢呼轻轻晃动,膝盖上摆着印有“逍”字的手工应援板。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啊。”
指甲陷进掌心软肉时,这个念头像淬毒的箭矢扎进太阳穴。
我死死盯着她拧瓶盖的纤细手指,想象那双手如何拂过他汗湿的脖颈,如何在更衣室昏暗的灯光下解开球衣的魔术贴。
裁判的哨声变得忽远忽近,喉间涌上铁锈味,我这才惊觉自己竟屏住了呼吸。
观众席爆发的欢呼像隔了层水幕,我机械地拍手,胃部突然翻涌起酸腐的灼烧感。座椅扶手凝结的水珠洇湿了裙摆,我才发现自己把未开封的矿泉水捏得变了形。
我跟晓晓说太闷了出去透口气,离场时不小心撞翻了空饮料瓶,玻璃碎裂声惊得那姑娘肩膀微颤。
董逍转头张望的瞬间,我把自己缩进通道阴影里,任安全出口绿光在脸上割出扭曲的裂痕。
直到我跑到场馆外,才发觉眼边挂着冰凉的湿意。
此后在图书馆三层西侧阅览室、二教旋转楼梯的转角、食堂的大厅,我开始熟练计算避开所有可能相遇的轨迹。
毕业典礼那天的雨来得蹊跷,我听说他在毕业典礼上向那个女生表白了。
那晚,起泡酒在胃里翻腾,我喝得酩酊大醉。林晓晓说我攥着破碎的高脚杯底座,哭得歇斯底里,这四年的体面终究碎成了散落一地的玻璃渣。我知道,这眼泪,是为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为那个曾在我青春里留下深刻印记的人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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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天,陆停云把纸飞机塞进我的掌心,泛黄的页角还留着去年深冬咖啡杯的环形渍痕。盛夏蝉鸣中,他捧着缀满四叶草的花束,用收敛数列般坚定的目光说出那句等待已久的告白。
我接过他颤抖的花束,此后晨昏交替里,我们在草稿纸背面规划未来,用概率论测算“濛濛”的猫粮用量,为解出的每道真题点亮一盏暖黄台灯。
在考博资料堆满飘窗的出租屋里,他总把最后一块蔓越莓司康掰碎泡进我的红茶。凌晨三点并排改论文时,我的荧光笔轨迹会悄悄覆盖他留在页边的星号批注——就像当年在阶梯教室,他的演算纸总是不偏不倚压住我忘带的课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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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濛濛”终究还是老了,它的呼吸渐渐轻得像飘散的高斯曲线,在我怀里化作永恒的休止符。
窗外忽然炸开银蓝色的光瀑,流星雨划过天际,那是我和董逍当年错过的流星雨,也是“濛濛”未曾看到的流星雨。
流星拖着长尾坠入地平线时,我忽然读懂了命运的映射——有些函数图像注定不会有交点,就像那场错过的浪漫,终将成为记忆里的渐近线。
当最后一颗流星熄灭,我看见陆停云攥着天鹅绒盒子的指节泛白。
这只曾在泛函分析课上写下情书的手,此刻正被紧张染成颤抖的正弦波。
“其实准备很久了......”
他耳尖泛红地别开眼,钻戒在月光下折射出璀璨。
往事与现实在瞳孔里交叠成莫比乌斯环,酸涩与温暖缠绕着漫过心头,最终化作点头时眼角的微光——或许爱情本就是不断迭代的证明题,而此刻的答案,正躺在他温热的掌心静静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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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在林昊的婚礼上,我第一次在毕业后见到董逍。他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稳重。
我走向他时,熟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那一刻,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向她重新介绍了自己,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过往都在这一笑中释怀。
后来,得知宁高的器材室要翻修,我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里。在那片废墟中,我找到了当年藏起来的铁盒,里面装满了我和他的回忆。
我静静地坐在废墟前,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不断放映。
最后,我在混凝土旁放下一瓶未拆封的青柠汽水,保质期停在下一个雨季,而我的雨季,终于随着旧校舍的尘埃一起落定。
起身时,远处传来篮球入网的摩擦声。穿藏青球衣的少年在三分线外跃起,我忽然泪流满面——原来所有未闭合的渐近线,都是为了让我们学会在废墟里种花。
其实我们都知道,十七岁的误差项,从来不是错误,而是命运给的,最温柔的礼物,也是青春里最锋利的棱角,划破了我们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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