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风穿过教堂破损的彩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祝楽郇睁开眼,发现肆煜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圣母像前凝视着什么。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几点了?”祝楽郇坐起身,毯子滑落,露出胸前的伤痕。
肆煜转身,目光扫过那些印记,眼神复杂。“五点二十。”他走过来,从颈间取下一个银质十字架项链,“戴上这个。”
链子还带着体温,十字架背面刻着细小的德文字母。祝楽郇想问这是什么,但肆煜已经继续道:“我母亲的信物。戴着它,林澜会知道你真的认识我。”
“林澜?”
“你等下要见的人。”肆煜帮他扣好项链,手指在祝楽郇后颈多停留了一秒,“她曾是我母亲的护士,现在是...专门帮助像我们这样的人。”
祝楽郇想问“像我们这样的人”具体指什么,但肆煜已经站起身,整理袖口。那种熟悉的疏离感又回到了他身上,仿佛昨夜**的坦白只是一场幻觉。
“地址记住了吗?”他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祝楽郇点头,从裤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青松公寓1703。他穿上衣服,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这个认知让胃部绞痛起来。
“三天。”他抓住肆煜的手腕,“如果三天后你没来...”
“那就永远别等我。”肆煜打断他,眼神坚决,“拿走林澜给你的钱和证件,去南方,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祝楽郇想说不可能,想说他会一直等下去,但肆煜的拇指按在他唇上,阻止了所有话语。“答应我。”
晨光越来越强,照得肆煜半边脸几乎透明。祝楽郇突然想起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自己,想起肆煜当时说的话:“要跳就快点,别浪费我时间。”谁能想到那会成为他们故事的开始?
“我答应你。”最终他说,“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肆煜挑眉。
“活着回来。”祝楽郇直视他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引擎声。肆煜突然倾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我尽量。”
这个回答既不是承诺也不是拒绝,典型的肆煜风格。祝楽郇想抓住他再说什么,但对方已经转身走向侧门,背影挺拔如常,只有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真实情绪。
门开了又关,教堂重归寂静。祝楽郇独自站在圣母像前,银十字架贴在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炭。
青松公寓是城北一栋不起眼的老楼,电梯坏了,祝楽郇爬了十七层楼梯,汗水浸透T恤,伤口隐隐作痛。1703的门牌下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字母L和S交织在一起。
他按响门铃,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只锐利的眼睛打量着他。“名字?”女声低沉沙哑。
“祝楽郇。肆煜让我来。”
门完全打开,露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短发灰白,左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眼神却出奇地温和。“进来吧。”她让开通道,“我是林澜。”
公寓比想象中宽敞明亮,墙上挂满各种照片——有些是伤痕特写,有些是法庭场景,还有些是受害者康复后的笑脸。祝楽郇的目光被其中一张吸引:年幼的肆煜,大概七八岁,**的上身布满鞭痕,眼神却冷静得不像个孩子。
“2005年7月。”林澜顺着他的视线解释,“因为他打翻了父亲的威士忌。”她递来一杯热茶,“你脖子上的项链,能给我看看吗?”
祝楽郇取下十字架递给她。林澜翻到背面,抚摸着那行德文小字,眼神柔和下来。“‘Geliebter Sohn’——‘亲爱的儿子’。这是Elsa最后一件首饰。”她将项链还给祝楽郇,“肆煜从没让任何人碰过它。”
这个认知让祝楽郇喉咙发紧。他小心地重新戴好项链,金属贴在皮肤上,仿佛带着两个人的体温。
“来吧,我给你处理伤口。”林澜指向医务室,“然后我们再谈正事。”
医务室干净整洁,药品齐全。林澜处理伤口的动作熟练轻柔,与肆煜那种近乎临床的精准不同,带着母性的关怀。“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她边包扎边问。
“学校天台。”祝楽郇简短回答,“他想阻止我跳下去,但说出来的话像是鼓励。”
林澜轻笑一声。“典型的肆煜风格。”她剪断绷带,“他母亲死的那年,他也曾站在医院天台边缘。是我找到他的,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如果跳下去,就正中那老混蛋下怀了。’那时他才十四岁。”
祝楽郇想象着少年肆煜站在天台上的样子,胸口一阵刺痛。“他父亲...真的那么可怕?”
林澜的表情变得严肃。“比你能想象的更可怕。”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Elsa不是自杀的。至少不是自愿的。”
文件上是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祝楽郇强忍着不适翻看,直到一张照片让他停住——浴缸边缘有几个模糊的指印,像是有人被强行按入水中挣扎留下的。
“警方收了钱,改成自杀结案。”林澜的声音很平静,“小肆煜当时躲在衣柜里,看到了全过程。但他那时的证词...没人相信一个孩子,尤其当对方是肆氏集团的掌门人时。”
祝楽郇的手开始发抖。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肆煜收集伤痕,为什么对控制与暴力如此执着——那是一个目击者试图重演创伤,试图在重复中找到某种掌控感。
“这些...他知道吗?”
林澜摇头。“我不确定。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但还不足以扳倒那个老狐狸。”她合上文件,“现在,说说你。肆煜要我确保你的安全。我有新身份证、现金和去云南的车票。你可以今晚就走。”
祝楽郇抬头,意外地坚定。“不。我要等他。”
林澜审视着他,目光锐利如X光。“即使这意味着危险?即使你可能等到的是一具尸体?”
十字架在祝楽郇胸前发烫。“即使如此。”
沉默蔓延。最终林澜叹了口气,站起身。“那就跟我来。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她带祝楽郇来到一个小房间,墙上贴满照片和文件,中间用红线连接,像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最中央是肆老先生的照片,周围辐射出各种名字和事件——商业欺诈、政治贿赂、暴力犯罪...其中一条红线连接到一个名为“Z计划”的文件夹。
“这是什么?”祝楽郇指着那个标记。
林澜的表情变得凝重。“我们怀疑他在秘密研发某种精神控制药物,利用旗下的制药公司。Elsa死前正在调查这个。”她打开文件夹,“看这个日期。”
祝楽郇凑近看——正是肆煜母亲死亡的前一天。一份实验室报告上标注着某种化合物的惊人副作用:“长期使用可导致严重抑郁及自杀倾向”。
“她发现了,所以必须死。”林澜轻声说,“而现在,肆煜正独自面对那个恶魔。”
祝楽郇的血液瞬间变冷。他想起肆煜临别时的眼神,那种决绝和释然——他根本不是去谈判的,他是去赴死的。
“我要去找他。”祝楽郇转身就走。
林澜拦住他。“冷静!你这样冲进去只会让事情更糟。”她按住他的肩膀,“我有更可靠的消息渠道。给我一小时。”
祝楽郇想反对,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点点头,跟着林澜回到客厅。窗外阳光正好,照在那面受害者照片墙上。他的目光再次被年幼的肆煜吸引——那个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的男孩,与现在他认识的肆煜重叠在一起。
“我能帮忙吗?”他突然问,“不只是等待...我能做些什么?”
林澜审视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你会用电脑吗?”
肆家别墅的书房里,空气凝固得能切开。肆老先生坐在轮椅里,面前的显示屏正播放着实时监控——祝楽郇在林澜公寓里查看文件的画面。
“你让那个小贱人接触林澜了。”老先生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危险,“我该夸奖你的勇气还是嘲笑你的愚蠢?”
肆煜站在窗前,背对着父亲,手指轻抚袖口缺失的纽扣。“你监视他多久了?”
“从他第一次踏进你公寓开始。”轮椅的电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不得不说,你的品味令我失望。那么普通的一个男孩,满身伤痕,毫无特色。”
肆煜转身,表情完美地控制在不屑与冷漠之间。“就像你当年评价母亲一样?‘平庸的护士,配不上肆家的姓氏’?”
老先生的右眼抽搐了一下——这是他情绪波动的唯一征兆。“Elsa是个天真的蠢货,以为爱能改变一切。”他推动轮椅靠近,“而你,我亲爱的儿子,似乎继承了她的愚蠢。”
显示屏上,祝楽郇正专注地操作电脑,侧脸在屏幕光下显得格外年轻。肆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你想要什么?我回来了,放他走。”
“哦,但游戏才刚刚开始。”老先生微笑着按下遥控器,画面切换到另一个角度——祝楽郇颈间的十字架项链清晰可见。“知道吗?你母亲死的那天,也戴着这个。”
这个信息像一把刀刺入肆煜心脏。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但很快恢复平静。“你杀了他,会有证据指向你。林澜不是一个人,她背后有国际反家暴组织。”
“证据?”老先生大笑,“就像你这些年收集的那些?”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熟悉的文件——正是肆煜藏在教堂保险箱里的副本。“我早就知道了,儿子。我允许你玩这个侦探游戏,因为它让你...专注。”
肆煜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隐忍,原来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这个认知几乎击垮了他,但随后他注意到父亲轮椅扶手上的监控画面——祝楽郇和林澜正在查看的,是一份他从未见过的档案。
“Z计划。”他轻声说,试探着。
老先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们怎么拿到的?”他猛地转向监控,手指飞快地切换画面,“那不在保险箱里!”
肆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赌对了——林澜有他不知道的信息,而父亲害怕这个。“太晚了。”他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现在不止一个人知道了。杀了我,杀了他,还会有更多人揭露你。”
书房陷入死寂。老先生的右手移向轮椅侧袋——那里通常放着一把小型手枪。肆煜绷紧肌肉,准备迎接可能的子弹。
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的手拿出的是一部手机。“你以为自己在和谁玩游戏?”他拨通一个号码,“我要那个安全屋的地址。立刻派人处理。”
肆煜的血液凝固。“不!”他扑向父亲,但为时已晚——电话已经接通,命令已经下达。
老先生满意地看着儿子失控的表情。“现在你明白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那个男孩会死,就像他母亲一样。而你,我亲爱的儿子,会乖乖去瑞士,成为肆家完美的继承人。”
肆煜的眼前浮现祝楽郇的脸——他在教堂晨光中的睡颜,他戴上项链时认真的表情,他承诺等待时的坚定眼神。某种比愤怒更强烈、比恐惧更深刻的情感在胸腔炸开。
“不。”他站直身体,声音出奇地平静,“这次不会如你所愿。”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正在进行的通话——已经持续了二十七分钟。电话那头,祝楽郇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都录下来了,包括‘Z计划’和谋杀指令。林澜已经上传到国际刑警的云端。”
老先生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不可能...”
“时代变了,父亲。”肆煜将手机收回口袋,“现在,我们要谈谈条件了。”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而远在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祝楽郇紧握着那枚十字架项链,耳边是林澜激动的声音:“他们找到证据了!二十年的冤案,终于...”
但祝楽郇听不进去。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话那头——肆煜和父亲的最后对决,以及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三天后,他能否等到那个承诺的归来?
银十字架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透明少年了。在伤痕与黑暗中,他找到了战斗的理由,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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