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宴那夜落荒而逃后,顾允笙便有些刻意地避着周砚迟。
凌霄殿似乎成了她最后的堡垒。她整日待在殿内,看书、写字、刺绣,连最常去的藏书阁也罕有踏足。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将那夜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心绪重新整理平整。
周砚迟那近乎挑明的话语,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慌乱的眼眸,还有那强势包裹着她手掌的温度……一切的一切,都反复在她脑海中上演。
醋意?占有欲?
这两个词在她心中反复拉锯。她更倾向于相信是后者,那更符合她对他的认知——一个冷酷、霸道、将一切都视为所有物的男人。
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若仅仅是占有欲,为何会有那般细微的情绪变化?为何要在马车旁对她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这种不确定感让她心烦意乱,比单纯的厌恶更让她无所适从。
周砚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躲避,却并未有什么表示。他依旧忙碌,偶尔回府,也大多待在前院书房。王府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泾渭分明”的状态,只是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张力。
这夜,顾允笙又一次失眠了。
白日的强装镇定在夜深人静时土崩瓦解,那些纷乱的思绪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最终烦躁地坐起身。
殿内只留了一盏守夜的昏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更显孤寂。
她披了件外衫,赤足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了雕花木窗。
夜凉如水,月色皎洁,如同给庭院中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披上了一层银纱。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遥远的虫鸣,更衬得夜色深沉。
冰冷的夜风拂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燥郁。她倚着窗棂,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不禁生出几分茫然。这深宅大院,这桩身不由己的婚姻,这越来越脱离掌控的心绪……她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就在她出神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临水而建的那座“听雨轩”中,似乎有一点猩红的光芒明明灭灭。
她心中一惊,凝神望去。
借着月光,她依稀看到轩中倚栏而立的一个高大身影。玄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指尖那一点猩红的火星,以及偶尔被月光照亮的那张冷硬侧脸,昭示着他的身份。
周砚迟?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他似乎也在望着湖面出神,指间夹着的……像是烟杆?她从未见过他吸烟。印象中的他,总是严谨、克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与这种带着些许颓唐气息的行为毫不相干。
那一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甚至……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她平日所见那个一手遮天、无坚不摧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地,顾允笙没有立刻关上窗户躲起来。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后,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那个同样未眠的男人。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周砚迟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窗口她的身影。
四目相对,隔着清冷的月光和弥漫的夜雾。
顾允笙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后退躲藏,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仿佛带着磁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烟杆在栏杆上轻轻磕了磕,熄灭了那点火星。然后,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深夜偶遇的熟人打个招呼。
顾允笙犹豫了片刻。此刻缩回去,反而显得心虚矫情。她抿了抿唇,最终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令人意外的是,周砚迟并未借此靠近,或是出声召唤。他只是重新转过身,继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互动只是错觉。
这种反常的“保持距离”,反而让顾允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夜色静谧,月光温柔。两人一个立于水轩,一个倚在窗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共享着同一片月色,同一种寂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和平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没有言语,没有交锋,只有夜风的低吟和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顾允笙忽然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褪去了白日的威严和霸道,卸下了摄政王的重担,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也会有烦恼、会失眠的普通人。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那关于“醋意”还是“占有欲”的坚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周砚迟低沉的声音忽然穿透寂静的夜色,缓缓传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月色很好。”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的。
顾允笙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接口:“……是啊。”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接得蠢笨。
那边却似乎几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极低极淡,消散在风里。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顾允笙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怅然:
“只是这月色,照过边关冷铁,也照过玉堂金马,从未变过。变的,不过是看月的人,和人的心境。”
顾允笙心中微动。他这话……是在感慨什么?边关冷铁?他想起征战沙场的往事了?还是朝堂之上的倾轧?
她从未想过,会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如此……带有个人情绪的话。
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砚迟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应,继续淡淡道:“世人皆道摄政王府权势滔天,风光无限。却不知,高处不胜寒。”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没有煽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莫名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敲击在顾允笙的心上。
她忽然想起父亲偶尔提及朝局时的欲言又止,想起外界关于摄政王冷酷专横、结党营私的种种传闻,再看着眼前这个在月下显得有几分孤寂的背影……
或许,他执掌这滔天权柄的背后,真的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孤独?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忽视。
她依旧厌他强娶自己,厌他霸道专横。但此刻,她似乎窥见了他厚重盔甲下的一丝缝隙,看到了一点不同于以往认知的、更为复杂的东西。
“王爷……似乎有心事?”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轻声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她便有些讶异于自己的大胆和……多管闲事。
周砚迟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窗口的她。月光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心事?”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或许吧。只是忽然觉得,这满府上下,竟找不到一个能安静说句话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王妃呢?嫁入这王府,可曾觉得……孤寂?”
他竟然问她?
顾允笙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想用尖刻的话回敬——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但对上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眸,那些带刺的话竟哽在了喉间。
她移开视线,望向天边的月亮,良久,才低声道:“这王府很大,很安静。”
答非所问,却已是她所能给出的、最接近真实的回答。
没有直接回答“孤寂”,但那话语中的清冷和疏离,已说明了一切。
周砚迟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以后若觉得闷,可以养些喜欢的宠物,或是召些手帕交过府说话。不必总是拘着自己。”
这算是……一种让步和体贴?
顾允笙讶异地看向他。
他却已转回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夜凉,回去歇着吧。”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些许温情的对话只是月光下的一个幻觉。
顾允笙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孤直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
最终,她轻声道:“王爷也早些安歇。”
说完,她轻轻关上了窗户,将那一片月光和那个孤寂的背影,关在了窗外。
背靠着冰冷的窗棂,她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今夜这场意外的、短暂的深夜谈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轻缓,却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周砚迟。
一个也会疲惫,也会孤独,甚至……会对她流露出些许温情的周砚迟。
这比他的强势和霸道,更让她不知所措。
厌他的堤坝,似乎正在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侵蚀。
夜色更深了。
听雨轩中,周砚迟负手而立,望着顾允笙窗口熄灭的灯火,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
攻心为上。
他的王妃,心防似乎……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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