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纪瞬间恍然大悟，随即为自己失言感到窘迫，脑海里的锅炉一下子炸开般，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多么面红耳赤，多么丢人现眼。
然而，她只能别开脸，希望晏如斯没看见她的脸多么红。
为了让这个话题过去，她果断抬手，五指穿过他的，将他的手压下去。
终于十指交缠，她的手却是僵直的。
明明一开始就猜中他的企图，默默和他牵手就好了，到底为什么要自作聪明猜想到戒指上去——元时纪悔得肠子都青了。
耳边窸窸窣窣，有街上的一切声音，远的近的，但这些来自万物的声音，通通盖不住来自离她最近的，男人的轻笑。
走出了快十间店的距离，他还在笑。
元时纪忍无可忍，咬咬牙，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别笑了。”
都是他，张口闭口要她负责，害她想多了。
晏如斯面不改色，举起两人交缠的手欣赏了一眼，心满意足地放下。
“世纪，如果我想要你买，你会买吗？”
“买、买什么？”
“戒指。”
元时纪深吸一口气，视线不经意落在前面一间把水桶、扫把、簸箕等商品摆到人行道上的杂货店。
来到店门口，元时纪一脸淡然，破罐子破摔说：“可以在这里买一个给你。”
晏如斯抬头看了一眼老旧的招牌，唇角抽了抽，但嫌弃之意来不及从眸底溢出，就被期待之情所覆盖。
是戒指，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是戒指。
她愿意和他一吻定情。
他喜不自胜说：“要买一对的。”
两元精品店。
说是两元精品店，其实是个小小的商场，什么都有，包罗万象，当然商品的价格也包罗万象，并不仅仅是两元。
在饰品区，晏如斯好奇地看了看各式各样的商品。
左手牵着元时纪，他不舍得松开，右手拿着小相机，幸好有带子，他干脆把它挂到元时纪的脖子上。
刚伸手碰了一下商品的透明包装袋，便缩了回来，一看，指尖已经沾上灰尘。
“世纪，不是两元店吗？为什么项链是十元？”
“你没看清楚，是‘两元起精品店’。”
“啊？”
“‘起’字很小，没看到也很正常。”
望着晏三少爷好像长见识了的神色，元时纪忍不住笑了。
“挑吧。”
晏如斯忍着指尖传来的灰尘触感，在一盒堆得像小山丘的戒指里，用指尖拨了两下，然后缩回手。
属于他和她的第一对戒指，不该这么草率。
“怎么了？”元时纪明知故问，“嫌弃吗？”
晏如斯拉着她走出光线微暗的两元精品店，叹息道：“当然嫌弃，我怎么能让你戴上那种货色？我的世纪应该戴别人没有的戒指。”
“……”
元时纪欲言又止，那句“谁是你的世纪”无声变成了唇角的涟漪。
见他的右手还半抬着，拇指默默在扫除食指所沾的灰尘，元时纪没说什么，带他就近找小卖部，买一瓶矿泉水。
在人行道的树下，她说：“手拿来。”
晏如斯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右手被她抓过去，冰过的矿泉水沿着手指淌下，她的手柔软得像丝绸，轻轻拂过指间。
“好了。”
元时纪举起还剩七分的矿泉水，轻浅一笑，“剩下的渴了可以喝。”
她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所以很快就垂下眼睑拧紧瓶盖，她没看见晏如斯平静的神色下，眼眸逐渐晦暗，颈间的喉结上下一动。
“走吧。”
元时纪一手握着满是寒气水珠的矿泉水瓶，一手蠢蠢欲动，想重新和他十指紧扣，又觉难为情。
“等等，世纪。”
晏如斯的嗓音轻而利落，听来有种干净澄澈的感觉，现在却还有一丝微妙的玩味，显得低沉，像在隐忍什么。
他的眸光讳莫如深，从她手里拿过矿泉水，修长的五指坦然与她的掌心接触。
“我渴了。”
元时纪“噢”一声，神色飘忽地望着街上来往的车辆，眼角偷偷扫过喝水的男人，看见他的喉结在薄薄皮肤下呈现吞咽的动作，下意识匆匆移开视线，心头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行了，走吧。”
晏如斯拧好瓶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穿梭在小城旧区的大街小巷里，在糖水店吃了清补凉，从几间花鸟店门前经过……一路上，晏如斯终于像个观光客，用相机记录下他差点在此成长的小城的点点滴滴，包括元时纪。
“世纪，你以前读的小学叫什么？”
元时纪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却也只得实话实说。
“清河华侨小学。”
晏如斯眼中一亮，“我们是一个小学？”
“不是。”元时纪果断否认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上次说清河华侨小学，是我随便猜的，因为我就是读这个。”
晏如斯脸上难掩遗憾，“说不定我们真是一个小学。当年没转走就好了，我一定会认识你。”
稚嫩的字迹浮现眼前，元时纪的胸口一阵震颤，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渴望的回响。
但她用随性的、大方的笑容来掩盖这样不该的情绪。
“认识我有什么用？你应该庆幸转走了，虽然不能陪伴你的外公外婆，但那本来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个孩子，就应该在父母的身边，在父母的爱里长大。”
晏如斯感觉自己又认识了元时纪一点。
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幸福的孩子。
“世纪，你能跟我说说你小时候吗？”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小时候光读书了。”
“那说说你在哪里读的大学？前天遇到你的大学同学后，我就很好奇。”
“首都外国语大学。”
晏如斯微微感到意外，“大学考这么远？”
两千公里的距离，元时纪去了，又回来。
她的大学同学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回老家，只要多认识元时纪一点，晏如斯也想不通。
她绝非是离不开家的胆小单纯的乖乖女，两千公里的距离，她选择了，她去了，证明那曾是她的梦想之地。
可为什么一毕业就回来？是梦碎了吗？
元时纪笑了笑，“是挺远的。当时，就想去大城市吧。上大学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安安稳稳待四年。”
生长在小地方，很多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乡，很多人一辈子也只梦想能够去一趟首都。
元时纪还记得自己当初大胆又贪心的想法，觉得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如果浪费在离家近的地方，真的会很可惜，于是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把目光放得好远好远。
“你的大学同学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回老家，说明你混得不错，毕业了其实可以留在那里慢慢扎根，对吗？”晏如斯小心翼翼地问，他相信元时纪有胆识，有能力。
被他说“混得不错”，元时纪腼腆地笑着。
“大学期间确实一直在想办法混出名堂，毕业的时候也是有找到稳定的工作，就是实习转正了。”
“为什么回来了？”
元时纪抿唇，轻描淡写说：“那个时候，家里情况比较艰难。我奶奶生病了，我妈得照顾她，店面又要涨租，突然间就是到了要倒闭的关头，所以我就回来帮忙了。”
晏如斯认真地听着，没有听出一丝她的遗憾，也没有听出一丝她的留念。
她的语气平静，平静而洒脱。
“……所以我就回来帮忙了。”
为了家人，她舍弃了混出名堂的梦想，舍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梦想，没有遗憾，没有留念。
可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他感觉她像那碗白粥。
白粥苍白而乏味，元时纪苍白而孤独。
她努力要混出名堂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
晏如斯忍不住轻声问道：“等你家里情况变好了，你会走吗？”
元时纪和他对视一眼，缓缓摇头。
“家里的情况早就变好了。那个店面涨租，就不租了，搬到现在这里，熟客也都跟来帮衬。一年前，奶奶去世，家里就剩下我们三人，世界也顺利高中毕业，考上好大学。现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正因为这样，夏芸太闲了，开始没事找事，盼着女儿结婚。
“你自己的梦想呢？”
元时纪怔住，脑海里的思绪像绳索骤然断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没什么梦想，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别人都说我没有做过错的选择呢。”
她笑。
晏如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可以看见笑漪之下的失落暗流。
但他还是故作轻松附和她，“你确实没有做过错的选择，包括我这个男朋友。”
元时纪脸上虚假的笑容一僵。
“你不走吗？”她没头没尾地问。
“我的女朋友在这，我要走去哪？”
他真的要在这个小地方定居了吗？元时纪感到不可思议。很快，她放弃了和他谈论这个过于现实又过于天方夜谭的问题。
晏三少爷只是一时兴起，玩心未泯。
她只需珍惜眼下。
“世纪，明天跟你母亲坦白吗？我感觉她挺喜欢我的。”
“……”
元时纪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咳了好几下，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谈恋爱哪有这么快见家长的？”
晏如斯一脸纯良，“没有吗？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不清楚呢。”
元时纪无语凝噎。
晏如斯自顾自骄傲地说：“不见就不见，不出意外，明天你母亲应该要给我们牵线了。”
元时纪：“……”
夏芸对晏如斯，是相当满意的。
“比世纪大？大几岁？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好看，还会下厨，应该有很多女孩子抢着要当你女朋友吧？有女朋友了吗？”
元时纪不由得开始思考，明天该怎么让夏芸没机会见到晏如斯。
可惜明天星期一，表侄女会去幼儿园，读暑假班，用不着夏芸帮忙带。
天空晴了一个白天，晚上又下起了雨。
一回家，元时纪和夏芸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元世界走进客厅，懒懒地倒在沙发上。
窗外雨声轰烈，电视的声音被压制。
夏芸望一眼楼梯的方向，看不见元时纪的身影之后，她想了想，问：“世界，今天我走了之后，世纪跟你的学长相处得怎么样？就是你叫他晏老三那个。”
元世界睁开眼，直直盯着四米高的天花板。
“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夏芸的话还没说完，元世界斩钉截铁道：“没可能。”
下午，元世界问过陆鸣和梁驰，关于晏如斯的事，得到的回答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晏如斯是货真价实的豪门公子哥，家中排行老三，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从小在国外长大，一路名校的同时还有环游世界的经历。据说也不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学业都是自己考的，生活中也是洁身自好，没有染过恶习。他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闪闪发亮，令人艳羡。
元世界当然没有那么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为了让他相信，陆鸣灵机一动，“要不我找晏先生跟你视频通话？”
他说的晏先生，是指晏如斯的父亲。晏如斯出身豪门，他的父亲身为豪门掌权人，当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作风低调，上网也能找到为数不多的照片，只要照片和视频里的人对上了，就说明没有骗人。
元世界感到匪夷所思，想骂他们两个神经病，好在忍住了。
无论他信与不信，晏如斯和元时纪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关于这一点，元时纪自己也很清醒。
所以他可以很笃定地回答夏芸，没可能。
“没可能吗？我觉得你那个学长对世纪有点意思，世纪看起来好像也不排斥他。”
“他不是这里的人，”元世界语气沉着，一针见血地提醒道，“你舍得你的女儿远嫁吗？
“有多远呢？也许会出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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