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颖的泪顺着夏春和衣领流进皮肤。头顶惨白的光源直下，夏春和猩红着眼狠狠咽下浊气，开口却隐了所有情绪。
“没事陶陶，到底发生了什么，段彧在哪呢？”
陶颖一抹花了的脸，“夏夏，我带你去会客室坐一会，段组他应该过会回来。我先把自己的问题处理好。”
“别怕陶陶，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里边一定有误会。”
“我不怕，清者自清。”陶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神却无比坚定。“你放心。”
夏春和悄悄从房间里溜出来，工位区的走廊内随处可见折叠床和泡面箱。今天市场部加班的人格外少，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她看到陶颖在打印什么，然后接起电话，来不及同她打招呼便急匆匆地拿着东西冲出公司。
夏春和往里走，窗外雾蒙蒙，月亮躲在缕缕薄云后头，探不清，摸不着。她猜这块区域内那张横摆在窗前的桌子该是段彧的，果不其然，桌前的铭牌上赫然写着“市场部段彧”。
炭黑办公椅，黑金马克杯，分类齐整的黑白文件夹摆放在一旁米白的架子上，乍一看像钢琴琴键。身后就是大片的落地窗，或许月光早已在鲜有人知的夜中洒入桌沿，默默弹奏陪伴乐章。
夏春和轻轻拖开座椅，掖住裙角，小心翼翼坐了下去。白天刚下完雨，她怕踩到水坑裤脚染湿，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选择性掠过七分裤，套上许久未穿的职业裙裤。
有点短，她后知后觉地反应到。大腿下侧皮肤与椅面棉纤产生微微摩擦，冰冷了一下午的身体暖和了些。想到这是段彧的椅子，夏春和脸上一热，自己好像摇着尾巴企图占窝的小松鼠，把人家工位当撑过寒冬的精神松果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担心的情绪被害羞冲了些许，又在持续性的杳无音讯里重新增长回来。
时间逼近凌晨，公司空空。值夜的保安大哥打着手电巡楼，看到有个小姑娘枕着手臂趴在唯一一点光源前，小脸煞白。
“姑娘，姑娘醒醒，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呐”
夏春和感觉有人在拍她。
她强撑着揉揉眼睛起身，胃却像点火了般疯狂运作，搅得她脑袋发晕找不着北。几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眼下发黑。她爬不大起来，迷迷糊糊对来人应承。
“嗯？”
哦，视野里出现个模糊的轮廓，不是段彧啊。
“姑娘，我看你显示屏没开，工作结束了就早些休息吧。回家吧，年轻人别总是熬夜，把身子熬坏了多不好。回去吧，啊。”
一瞬间，所有等待的不安、焦虑，身体不适的痛苦、虚弱，失联的无措、绝望，统统滑进泪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夏春和再也强撑不下去，放开了声哭泣。
“叔叔，我... ...我难受，叔叔我难受...”
她像在乱流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枯木，可周遭浮沉依旧，汹涌的暗波无孔不入。胃好像泄了气的皮筏艇，思维也早已冻结。她划不动了，好痛，哪里都痛。
空旷的大厅回荡着夏春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音越来越弱，她没力气哭了。保安叔叔是个好人，愿意把最后两包泡面存货分享给她。
夏春和佝偻着身子缩在椅子里，等着叔叔接热水回来。
夜深了，只有常亮的24h便利店还开着门。夏春和逐渐适应了几乎全暗的光线，她抱着膝，突然觉得世界好空。
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买吃的，可能生理难受更甚，心里的苦就能减弱一些吧。也有可能，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某人看到后会心疼，那以后会不会就能多长点记性呢。
她清楚的只有一点，就是哪怕没人发现她，哪怕饿疯了，她都会不管不顾地在这儿呆一整夜，直到看到段彧来上班。
段彧同锴哥一行结束吾行公司的公关谈判时快要凌晨一点。段彧捏了捏后脖颈，疲惫感后知后觉地铺天盖地。会议室里浸泡在浓重的烟草气息里，段彧掐灭烟头，揉揉眉心收拾好公文包准备回程。
锴哥帮他叫好车，一再提醒他私人通讯工作通讯一律关闭，有急事直接上门找。这时候不能绝不能被恶意舆论影响。段彧心下了然，走出大门。
华城的深夜黑的纯粹，段彧立在路边等滴滴，衔着烟蒂抬眼看这个城市。很大，确实大，就是不属于他。他嗤笑一声，单手取下猩红，尼古丁顺着喉管入肺，又缓缓从鼻腔流出，汇入陌生的气流中去。
他对这个城市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羁绊。如无脚鸟一般，抱着置之死地的态度，企图努力从无底的现实黑洞中攀出点头。确实该是这样的，是...这样吗。不知为何段彧何心下一紧，颅中有瞬间的怔愣。
他夹着烟，孤条条地站在原地。还没等他梳理明白，有人冲过来狠狠摇他的身子。
“段组，段彧，快点跟我走，”
“快点啊快点”，已经有了哭音。
“快点，段彧，跟我去救齐绮。”
锴哥打的车正好到了。陶颖火速把人拉进后座，段彧才发现陶颖整个人在颤抖，从手臂，身子，到嘴唇。眼圈通红发肿，睫毛掉到下眼睑，应该是刚哭完，妆全花了。
“齐绮她怎么了”
“段组，我对不起你，但我们得先去救人。齐绮她现在被押在夜总会，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段组，我知道应该没脸来麻烦你，但我真的不知道找谁了，”陶颖一抹眼泪，“我一个人进不去，而且更可能是多一只羊送入虎口。押她的是吾行的混混太子，说只要我们去救，他就放。”
吾行？段彧即刻心下了然，“好，”又转头对师傅说事关重大，麻烦速度稍微快些。
两人在飞速行驶的的士内缄默，无言着心知肚明，戴好口罩下了车。
陶颖侧身挡手，“段组，其实... ...”
段彧根本不给她开口机会，“这块人杂，少说话。赶时间，我们快点。”
陶颖打开定位，两人刚跨进浮夸土豪风的大门就被前台拦下。陶颖和段彧都穿着工装，堂内莺莺燕燕衣着性感，有玩角色扮演的，有玩性别反串的，他俩确实格格不入。
不等前台询问，陶颖开口，
“拿两个面具。3-888号房，虎头，方廷。”
陶颖在来路中补完了妆容，她特地贴上了最长的睫毛，戴上最大直径的美瞳，眼线锋利而夸张。赤红的双唇在黑色涤纶面料后一开一合，她凑上去，呼出的热气直往来人脖颈内钻，“怎么，还要再说细一点吗？”
前台一身鸡皮疙瘩，慌忙让道，小退着步带路。
“不用，我们自己能走。”
等进电梯，陶颖才敢大口喘气。
“没看出来啊，还有这一面呢。”
陶颖现在完全无心理会段彧的调笑，“谬赞谬赞，平日里多看了些剧情片而已。”
“你不用这么紧张，据我所知，方廷虽然混，但不邪。我接触过他，就是个爱面子讲排场的小子，本性不坏。齐绮既然能安全给你发信息，侧面也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数着门牌号找到房间，段彧抬手敲门，没人响应。再敲一次，
“门没关，进来吧。”
段彧推开房门，目之所及第一眼便是齐绮。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地毯上，成了整个房间内唯一清醒的人。
屋内遍地都是啤酒瓶，几个醉的不省人事太子爷冲着空气举杯，闭着眼大声嘟囔再来一杯，又笑眯眯乐呵呵地往冰凉的地面倒去，睡着一动不动。吾行的方廷赫然在列。
段彧傻了，陶颖也傻了，屋内只有金碧辉煌的KTV，麻将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俨然只是个豪华版的唱吧。
齐绮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进来，一个戴着狐狸面具，一个戴着狮子面具。噗，当成什么了啊。
她的目光流连在小狐狸镶着细钻的耳朵上，努力挤出自然的笑，
“你们来了，开个录像吧。”
“啊？”陶颖此刻不知是满头雾水的混乱多一分，还是被愚弄的羞耻多一分。
“段组，录个音，拍个视频什么的都行。他们怕我跑了，给我打了肌肉松弛剂，要不然我也不会麻烦你们来一趟了。”
“他们为什么要！”
“陶颖，”齐绮打断她，
“你手机里吾行集团的用户名单数据**是我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盗走并泄露的。7月25日晚3：25，我趁你熟睡解锁了手机的隐藏文件并成功拷贝，于清晨递交给吾行集团负责人。期间酒店的监控和身份入住信息可以证实我说的话是否属实。”
“对不起段组，连累到你们了。我的辞呈已提交，所有的细节证据我都有留档，用文字和图片佐证发到你邮箱了。”
“真的都是我做的，”齐绮扯着嘴笑笑，“没做过间谍，挺对不起你们和公司的，主要是对不起你们，辜负信任了。这辈子就做一单，以后金盆洗手了。”
段彧在路上就猜到了可能性。他沉默着摘下面具，想说的话一下子全部噎住。这件事毫无疑问是错误的，可她太过于坦诚，坦诚到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要隐瞒这件事。
怎么会有人一边干坏事，一边刻意留证据呢。
齐绮吃力地支起双腿，尝试失败后双目隐去所有情感，平静地仰视面前行色匆匆的两人。陶颖没摘面具，小狐狸耳朵一抖一抖，双拳紧握。她看不到陶颖的表情，但能看到陶颖清瘦鼓起的青筋，和不住颤抖的身子。
赶来太着急了吗，领口都没翻好。齐绮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也是，自己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她自嘲地笑笑，
“段组，打扰你时间了，和陶颖早些回去吧，这里很安全，他们不是坏人。”
“齐绮你就是个混蛋！你敢不敢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嗯？你为什么这么做！”
陶颖像突然上了发条，猛地咆哮声把躺地上的醉汉都吓醒了三分。她贴近齐绮的脸，死死攥住齐绮衣领，眼泪从面具后边滴落，
“你走，你跟我走，走，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说我不可能放你走。”
陶颖大力支起齐绮软绵绵的右臂，
“走啊，不敢吗，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嗯？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心我吗，你摸我，亲我，你笑你开心你叫我宝贝也都是为了这个你所谓的‘金盆’配合演出的吗！”
“你说啊！”
“说啊！你这个混蛋！”
陶颖不管不顾地拖着人往外走，她力气不够大，全身都红彤彤着发力。段彧怕两人伤着，赶忙支起另一边，配合着快要发疯的陶颖把人往外送。
“是段彧吧。”
没想到躺着的人酒会醒，段彧双手不放松，转过身来，
“幸会，小方总。”
“不用客套，你记得给人看着点安全，这位发起疯来可一点不亚于你身边那位小姐。我们哥几个喝起来昏天黑地管不住她，才不得不手段极端了些。齐绮现在算是我们公司网红预备役了，她不能出什么事。人你带走，可要是有问题，我会亲自来找你。”
“你走吧。”
齐绮在陶颖冲上来架住她那刻就失了五感。她不说话，不反抗，脸色煞白，死了一般。唯一有知觉的部分好像只有陶颖碰到的那条右手臂，酥麻的，痛的。
空气乍然按下了静音键。陶颖同段彧一起把人送进酒店房间，暖黄的灯光随着房卡插入滴地亮起。陶颖幡然醒悟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便跟着段彧一同退出去门去。
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陶颖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就当偶尔上了漂亮骗子的当。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呢。
陶颖蹲下来，胸口有些喘不上气。好难受。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陶颖蹲在走廊门旁，揉干了泪，强装洒脱地打算回家找夏夏。
等等，夏夏，这个倔丫头不会还在公司吧！
“段组段组你快回华美看看，夏夏可能还在公司等你回去！”
陶颖腾得站起来呵住段彧，不待她喊出等我一起，眼前这个本该精疲力竭的男人突然打了鸡血，头也不回地火速往外冲。
“夏夏是谁。”
门什么时候开的，不是说走不了路吗。陶颖刚压下去的一肚子情绪瞬间又涌上来，抬手就要重重摔门走----
“桃儿，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吧。”
她没想到齐绮会上来抱住她。陶颖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全部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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