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右侧,则是一些常规的桌椅箱柜等器具,箱柜自然是看不见里面有什么的,许是什么都没有。已是此等境界的修者,本就不缺储物法器,不必将衣物以及其他使用频次不高的器具置于外部,还免于或干冷或潮湿或虫害的侵袭。所能看见的,便是桌上的瓷制水壶与茶具,中心还摆着一盆插在水中的未开的花,冷翠的绿叶,算是这屋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右侧里边还有一道门,想来是膳房之地,方才在外边也能见得这藏于后半部分的隔间,在外也留有一扇门以供出入。屋内的门,则是为连接膳房与厅堂所设,避免从膳房端些吃食来的路径过于繁琐。
而直对着门的,为一扇简约的屏风,就连色彩都是暗色的,辅以并不明显的纹线,遮住了青烨那堪称肆意的目光。
屏风那边究竟有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虽说修者不太需要多少睡眠,但睡眠永远是补充精力的最佳方式。刻意用屏风隔开,也是为了营造更为隐秘而安静的氛围,让人在休憩时能放空自己、安心养神。
青烨虽是恣意,却也不至于完全没分寸,边界感的拿捏,在人际关系交往中向来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她身为魔域圣女,且与六堂共事已逾百年,这方面的能力自然是顶尖的。
她看着这以原木搭建的小屋,墙面纹理清晰,带着北境林木特有的冷硬质感,不见任何字画或装饰。整个空间空旷、冷寂、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主人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不留半点痕迹。唯有那扇巨大的冰蚕丝窗,将远方山影的永恒孤寂引入室内,与屋主人清冷的气质融为一体,构成了遗世独立的圆满。而她的惊叹,正是对着这份近乎剔骨的简素而生。
“修行而已,何必粉饰居所来自我麻痹。”
颜霜去到桌边,左手向上压着自己右手的大袖,右手则是提着水壶,将茶杯熨烫过一遍。也不知是她有洁净的习惯,还是做了青烨有洁净习惯的假设。
“姐姐不必客气,奴家不通文人之礼,喝不惯茶水。若姐姐执意要行待客之道,白水便好。”
青烨咯咯笑着,带着仿佛邻家姑娘般的质朴与娇羞,言辞与举止,皆能让人心中为之一颤。
“好。”
颜霜斟了一杯温热白水推给青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两杯白水皆是冒着热气儿,轻飘飘地浮起,将她的面容晕染开来,便更有着仙风道骨的韵味,人间难觅,只应天上有。
“姐姐还真是好看呢。”
青烨撑着下颌,脑袋微偏,如此笑着。原本是句赞美的话,应是和谐氛围的铺垫,却随着她的下一句话而被粉碎:“只是,还不知道姐姐的原本样貌,该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呢?”
好像……她的确该有这样的疑问?
在世人眼中,奏这一号人物,大约早已同洛魂一起死在了那片玄黑色的海域。而她“死去”的那年,圣临宗主可暂时还没有静极思动去外边再捡一个圣女回来。所以,青烨自然是从未见过奏的模样。但她正是知道奏已变作颜霜的知情人,可颜霜的模样,就如同曾经竹歌同她汇报时所说——“形象大相径庭,气质相去甚远。
所以,此时的颜霜,展示的是她身为颜霜的模样,而不是奏的。
“奏已经死了,现在,只有颜霜。”
她静静地喝完了那杯略显灼烫的白水,言辞虽然也是平淡的语气,但总令人感觉暗藏机锋。
“是了是了,奴家知道的,姐姐是以这模样与那人相识的,自然要继续……”
青烨眼波流转,笑意愈深,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带着钩子似的,仿佛在细细品味“那人”二字,指尖也轻轻描摹着杯沿上的旧痕,其意所指,不言而喻。
“你如果是来激怒我的,那你已经做到了。”
颜霜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嗒”响,如同冰棱坠地,瞬间割裂了青烨那甜腻的尾音。
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如同冻泉淌过寒石,听不出半分拔高,甚至比方才更沉静了几分。然而,正是这份过分的沉静,才能酝酿出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意。
青烨唇边的笑意凝滞了刹那,随即如同春日融冰般化开,绽放得愈发娇艳妩媚。她仿佛丝毫未觉那迫人的寒意,反而微微倾身向前,裹着薄纱的肩头在冷冽的空气中颤巍巍地露出一抹更诱人的雪色,吐气如兰:“哎呀,姐姐这话可就冤枉奴家了。”
说着,还眨了眨那双含情带媚的眼,目光在颜霜清绝的侧颜上逡巡了一圈,语气无辜得能滴出水来,“藏典阁关于易容的古法奴家也曾研究过,可没有哪部能有此等功效,甚至还能把修炼过秘典的凭证给抹除,这可太令奴家好奇了。”
颜霜抬起了眼帘,那双清冽如亘古冰湖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入了青烨那张妖冶到颠倒众生的笑靥。
“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与你说。”
她轻轻道,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稚子之间的斗嘴,充满着玩笑般的稚气。可越是这样,青烨反倒越拿不住她的心理状态。
“姐姐别这么小气嘛……”
“若这壶水凉透之前,尚未见得洛道友与柳道友的踪迹,殿下还是请回吧,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颜霜眸底深处,不再仅仅是疏离的寒意,而是翻涌起一丝极淡、却锐利如刀锋的冷芒,如同雪域深处骤然裂开的冰隙,透出刺骨的冷,刹那间便将青烨刺了个对穿。
所幸,仅仅只是一瞬。在此之后,她起身走向那扇冰蚕丝窗,背对着青烨,望向窗外苍茫的眺云峰,背影挺直孤峭,仿佛与这北境的山岩融为一体,隔绝了身后所有喧嚣。
青烨却是捂着心口,那深入骨髓的冷,让她的心跳得飞快,似乎下一刻便要鼓动着破体而出。
相对于竹歌、洛千裳等人,青烨的修行天赋并不算拔尖,如今独自面对早已登临圣域的颜霜,仅仅在其散发的威势下便有抵挡不住的征兆。可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靠上去,再一字一顿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叛出了宗门,宗主依然待你如初?
是了,这才是青烨与颜霜之间最大的不同点。
她们都是宗主司无琰亲自捡回来的弃婴,都是幼时被确立为宗门圣女,都是由竹歌带大、在他那里学了很多本领,就连少时的性格也相去不远,总是恣意飞扬而又无拘无束。
可,总有一点不同。
宗主,似乎甚少正眼瞧她。
曾经在未见颜霜之前,她也曾努力想要超越那个死去的假想敌,她努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最好,把那个奏没能当好的圣女也做到尽善尽美,做到宗门上下人人都夸,这是下一任宗主的最好人选。
她做到了,做到了远远比奏要更好。
然而,依然换不来宗主的一句好。
她不明白,她觉得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所以自我改变,变得圆滑而人情世故,变得看似轻佻妩媚,为的不过是在各种场合下能更轻易地得到想要的。
只是,依然难以奏效。
她受恩于宗主,故而敬重宗主,因宗主而立志要肩负起整个宗门。所以,也想要得到宗主的肯定,可那么多年了,宗主依然只记挂着那个名曰奏的上一任宗门圣女,对她,却仿佛视而不见。
不过,这并未导致她妒恨奏,那只是她想要见得的风景,是一座她要超越的高山。在超越之前,也该怀有几分敬畏之心的。甚至,她还对前任圣女有几分欣赏之意,瞧,此人竟为追求她的爱情,奋不顾身抛却一切,多么令人感动。
只是,欣赏归欣赏,她自信比奏更为理性,断然不可能作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
直到后来,在竹歌汇报时听闻奏竟奇迹般地“死而复生”,她便又活络起了与之一较高下的意愿。不过,要以宗主为重,所以,让她去见宗主一面,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真当这旧时师徒相见之后,青烨才恍然发觉,哪怕是已经转换了面貌与性格的颜霜,宗主依然钟爱于她。曾经那些不与死人较劲的豁达,似乎一夜之间全都长翅膀飞走了,剩下的,便是几分她自己也想不通的敌意。
她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会有妒恨他人之心的。
的确,她虽性子别扭、执念颇深,但并不会到病态的程度。说来也是可笑,若她还是少时那般的恣意,指不定便会在一怒之下要与颜霜殊死斗争。
可经过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她已经变了,变得识大体、懂大局,一切以大局为重,所以学会了妥协退让。
然而,她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很难静下心来思考妥协这一路径的优雅走法。似乎,满心都只剩下了与那人一较高下的愤懑,几乎要冲破最后那点儿理智所构筑的防线。
所幸,虽说她看似轻浮而不着边际,但她依然是由理性主导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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