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苏璃倒是安生了许多,不长眼的盗匪不见踪迹,不长脑子的圣临叛徒也终于学会了思考。原因嘛,苏璃觉得有二:
其一,距离圣临山脉越来越近,圣临叛徒再放肆,恐怕也不太敢于圣临山脉的辐射范围作乱。他们若真的有反抗圣临宗的能力,早掀桌子了,哪儿还会偷偷摸摸地发展组织。
其二,上一次,一位彻地带领九位道灵的十人小队覆灭,这对一些小宗门来说基本等同于一整个支脉的断绝。而对圣临叛徒来说,虽不致命,但这些人也绝非能轻易舍弃的棋子。所以,他们也该考虑对苏璃这个明显不愿加入他们还结下血仇的“炼神阶”重新评估了。
对此,苏璃倒是没太多想,来呗,怕什么。真要打不过,我老婆可是圣临前圣女!
——吃软饭吃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于是,苏璃看着沿途与记忆中或重叠或大相径庭的景致,一路北上。随着灵觉对于气压变化的感知,她也清楚,自己已经身处罗浮岭地带了,再往北走一段,便能瞧见那聚集在平壤处的村镇。
而到了这边,纬度的升高、海拔的升高以及时日向夏季的逼近,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她虽是一直往北走,但这段路程里,所经历的气温几乎是完全一致的,倒没有谚语中一场春雨一场暖那般显著。
她那颗颤动的心,恰似近几日的温度,不因环境变迁而更改。
顺着小径登上最后一处陡坡,两旁是低矮而耐寒的灌木丛,零星点缀着晚春才敢怯生生冒头的嫩芽。嗅着那微凉而清冽的气息,苏璃再一次见到罗浮岭的村镇。
罗浮岭的晚春之末,仍未见繁花似锦,却也终于褪尽了冬日的酷烈。天空澄澈高远,流云舒卷,山风拂过,带着北境特有的料峭清寒。这片倚着圣临山脉的高原小镇,屋舍依旧紧密相连,在渐暖的时节里,默默诉说着苦寒之地人们相互依偎的生存之道。
比起二百余年之前,罗浮岭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村镇的规模稍稍往外扩了一些,大约是多了些人在此定居所致。至于从外来看的整体架构,几乎可与记忆中重叠。
回想这一路,似乎所见的村落城镇聚集地,越往北,变化便愈小,这般境况,大约也与人口多寡存在联系。人是影响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最重要的因素,人越多,对自然的改造便越多,在同样的时间积累下,所完成的改造便越大。更何况,越靠近魔域,便越没什么人敢于造次,连带着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定居于此,变化因此而要小很多。
而当苏璃望见罗浮岭后,视线自然而然地往更远处眺望。
在镇外林间,曾有一间孤零零的木屋,背倚山崖,面衔幽篁,自残破而生。稍稍抬眼,目光越过摇曳的竹梢,便能望见眺云峰巍然耸峙云外。苏璃也不清楚木屋的来历,当初洛魂第一次来此修缮居住的时候,它就在那儿了,想来大约是猎人的临时居所,随着猎人的传承断绝,便也只剩了间屋子在原地。
再后来,风雪盈门,曾见雪幕之中剑光纵横,起如惊雷乍破,收似江海凝波,豪气干云。剑势收歇处,偏有一袭黑衣失足轻旋,不偏不倚跌入另一剑客怀中。刹那间,冰霜也似化作绕指柔,两个灵魂自此飘向了远方。空余这木屋,在风雪里静默了许多春秋。
时序更迭,一去二百余年,那间屋子,想来终究抵不过彻骨的严寒,如那玉门寨一般,草草归于荒芜。
苔痕阶上绿,犹记履霜人。
不过,故地重游,还是待上圣临找到霜儿之后……
等等,霜儿……她会留在宗门吗?
苏璃忽然顿住脚步,对于自己下一步的方向迟疑了起来。高原上的凉风吹来,让已经换下冬装的苏璃感到微冷,但也因此将躁动的心冷静了下来。
其实,苏璃从来都不知道颜霜的真正去向,她只是根据对颜霜的了解,判定她一定会回到圣临宗。奏的世界很小,小到在宗门以外,几乎都是围绕洛魂所展开。而霜儿继承了奏的人际圈,除了圣临宗,她几乎无处可去,哪怕是蓝晶的南陵颜家,也只是她新身份的归属。她并非无情,南陵颜家对她也并无不妥,但真要追溯她倦怠之后的归宿,只能是她的师父与旧友皆在的圣临宗。
但在那之后呢?
在拜访了她的师父与各位旧友以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
对于如今的圣临宗,苏璃了解的并不多,仅知它仍是北境、乃至全诺德尔撒最庞大的宗门,宗主仍是第七十二任司无琰,圣女曾在百年之前变更。如今圣女姓甚名谁暂且不知,但主持了圣临宗乃至北境的变革,力求约束门人弟子行径,促成北境全境发展。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奏曾是圣临宗的圣女,但在圣女大典上随洛魂而去,导致圣女大典实际上并未完礼。虽说当时的她在宗门中本就默认是圣女,但她一直表露着不愿承担圣女之责的态度,加上并未在章程上确立,也可以说她并不算是圣女。而如今,圣临宗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圣女,甚至可以说是比奏要正统多了,霜儿再回去,岂不是地位异常尴尬?
如果只是她自己尴尬,以她那恬淡性子,想来她也不会如何。但她正是太为他人着想,才会将苏璃迷的神魂颠倒。她的回归,不仅自己处境尴尬,宗主尴尬,连带着那位有着远大抱负的新圣女也会很尴尬。
不论如何,当初奏以极为年幼的年纪被定为圣女,肯定有着其出类拔萃的点被圣临高层所看重。如果那位新圣女不是全方位超越霜儿的话,高层心思若是回转落到霜儿身上,那可就真完了。而且,这并非没有可能,圣临宗一直都以颇显邪性的行事方式而闻名,因此得名魔域,门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若他们一拍脑袋产生了“两代圣女应形成良性竞争”这样的脑回路,那么新旧圣女之间的斗争,恐怕在一段时间内会成为宗门的头号大事。
诚然,说是颜霜性子恬淡,既然她迄今为止对圣女之位仍没有什么想法,那么何不退位让贤,放弃争夺,大大方方将圣女之位留给新圣女?话虽如此,但有些事吧,并非不愿就可以不做的,若是有心人推波助澜,最后大概还是要落到同样的境地。
因此,以霜儿的性子,她定不会留在宗门给如今的圣女添堵,就连回去拜会她的师尊,恐怕也只是独自而往,再悄然而去。宗门上下,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曾经的圣女殿下回返过宗门。
而她,还能去哪儿呢?
苏璃抬眼,把目光从巍峨的眺云峰挪开,看去了与之相对的罗浮岭镇外林中。
会是那里吗?
一去便知。
虽说心中染上几分近乡情怯,但终究还是思念大过那点不知何来的害怕。
去见她。
我要见她。
这念头如星火燎原,瞬间燃尽了所有踟蹰。
苏璃沉滞的足尖猛地一抬,如同冻土下蛰伏的草籽,挣破了最后一丝寒意的桎梏。起初只是试探般的、略显急促的几步,踩过苔痕小径,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而后,便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心,一旦决堤,脚步便再也慢不下来。
她的身形在小径上越行越疾,裙裾翻飞,扫过低垂的竹枝,带起簌簌清响。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将心头那点莫名的怯意踏碎一分。
她已踏入草甸,满目皆是原野,恰如蒙着一层浅淡的薄烟,却仍掩不住大片枯黄的去岁草茎在风中起伏。视线越过这片略显荒芜却孕育生机的原野,便见几道蜿蜒的田垄,已有罗浮岭之民在零星地块上翻动冻土,为即将到来的短暂耕种时节落下伏笔。
她穿越了草甸,踏过了田野,在罗浮岭之民的注视下奔向更远的、与圣临山脉相对的山群。于此间,那道火红的身影,该是整片罗浮岭地区最后一朵不肯凋谢的寒梅,娇艳美丽,顽强不屈。
一条融雪汇成的溪流横亘眼前,溪水湍急,撞击卵石发出泠泠脆响,散发着清冽的气息。溪上架着简易的木桥,她几乎是踏着桥板飞奔而过,无暇看一眼桥旁吱呀转动的水车。
过了溪流,地势开始缓缓抬升,苏璃踏上了通往山林的坡道。高大的冷杉与苍翠的修竹交织,林下光线陡然幽暗了几分,只余下斑驳的光点跳跃。此时,顾不得林间横斜的枝桠是否会勾乱鬓发,也顾不得林间的冷风灌入口鼻带来的刺痛,她像一只幼鹿,轻盈却又迅疾地跃过地上的枯枝与水洼,生动诠释了归心似箭的含义。
风在耳边呼啸,林间的光影急速倒退,整个世界都浓缩为眼前这条小径。她必须奔跑,用身体劈开凝滞的空气,将漫长的思念、焦灼的渴望,全部灌注在这最后的冲刺之中,披荆斩棘,也撞开横亘在她们之间所有的岁月风尘。
然后对她说一声——
我爱你。
我将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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