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淡淡的药香，在病房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江聿风蜷缩在雪白的被褥间，骨节嶙峋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却掩不住他每一次咳嗽时胸腔里撕裂般的钝响。
"小风......"母亲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紧紧攥着儿子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那些因化疗变得脆弱的皮肤。
二十四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突然翻涌——医院门口蜷缩的襁褓，婴儿青紫的小脸，还有医生那句"先天性白血病，存活率不足两成"。
此刻少年苍白的面容，竟与当年如出一辙。
江聿风艰难地转动眼球，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声响："妈......别在我面前哭。"他想抬手擦去母亲的眼泪，手臂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他想起宋闻璟总爱在这样的秋日往他书包里塞糖炒栗子，栗子的热气会在他掌心洇出温暖的痕迹。
母亲泣不成声地捂住嘴，泪水滴落在交叠的手背上。
江聿风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十二支红玫瑰在夕阳下绽放，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闻璟......"他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带着眷恋的震颤，"他总说红玫瑰是最炽热的花......"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篮球赛上宋闻璟呐喊的身影，醉酒夜那个带着蜂蜜味的拥抱，喉间泛起腥甜，他强忍着将血沫咽回，"让一支玫瑰陪着我吧......就当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母亲颤抖着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江聿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却固执地睁大双眼——恍惚间，宋闻璟捧着玫瑰穿过薄雾走来，阳光为他镀上金边，
最后一丝力气消散前，江聿风的手指轻轻玻璃瓶突然倾倒，一支玫瑰跌落在雪白的被褥上，鲜红的花瓣与他苍白的脸形成刺目的对比。
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他终于闭上眼，带着对那个人未尽的思念，永远停留在了这个飘着玫瑰香的黄昏。
水晶吊灯洒下的暖光里，生日歌的旋律裹挟着欢笑声在餐厅里回荡。
宋闻璟举着香槟杯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越过蒸腾的烛光，直直地撞进楼梯转角处那双熟悉的眼睛。
江聿风穿着白衬衫，格子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颈间，苍白的脸颊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病态的青灰，却依然如同一束清冷的月光，瞬间穿透了喧嚣的热闹。
"江聿风？"宋闻璟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惊得邻座的朋友纷纷侧目。
香槟杯重重砸在大理石桌面上，气泡四溢的酒液漫过杯沿，在精美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痕迹。
他甚至来不及和寿星打声招呼，便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慌乱的声响。
深秋的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宋闻璟在街角的电话亭抓住了江聿风。
铁锈斑驳的铁皮在身后发出吱呀的声响，他将人抵在电话亭上，指尖触到对方肩胛骨凸起的棱角，心中猛地一揪。
江聿风身上还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着若有似无的薰衣草香，刺得他眼眶发烫。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宋闻璟的声音发颤，带着压抑的哽咽，"我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连你小叔的餐馆都守了整整三个月！"
他的手掌抵在江聿风耳畔，看着对方躲闪的眼神，突然想起临别前那通挂断的电话，和再也无人接听的号码。
江聿风张了张嘴，喉间泛起腥甜的铁锈味。
化疗导致的口腔溃疡让他每说一个字都如吞刀片般痛苦，更遑论解释那些被病痛与绝望填满的日日夜夜。
他望着宋闻璟通红的眼眶，想起病房里那支枯萎的玫瑰，最终只是别开脸，轻声道："别再找我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闻璟心上。
他后退半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好，江聿风，你有种。"转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却咬着牙没有回头。秋雨打湿了他的衬衫，却不及心底蔓延的寒意。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上回那个餐厅，水晶吊灯在餐碟上投下细碎光斑，牛排刀叉碰撞的声响像错位的心跳。
宋闻璟盯着江聿风用左手切肉的姿势——那只右手正悄悄按压着藏在桌下的止痛泵，输液港的胶布在衬衫袖口若隐若现。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替江聿风抄笔记的夜晚，少年总是用右手撑着头，睫毛在台灯下投出温柔的影。
"尝尝这个？"宋闻璟将烤好的羊排推过去，瓷盘边缘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江聿风的喉结剧烈滚动，化疗导致的味觉失灵让食物如同嚼蜡，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嘴角勾起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窗外突然掠过救护车的鸣笛，他握着刀的手猛地颤抖，切下的肉块掉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油渍。
"其实我......"宋闻璟刚开口，楼梯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聿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穿驼色大衣的男生笑着扑过来，发梢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宝贝，让你久等了！"
他亲昵地搂住江聿风肩膀时，宋闻璟看见那只手刻意遮挡住了少年腕间的针孔。
"这是我男朋友，彼得。"江聿风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玻璃，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剜自己的心。
他强迫自己望向宋闻璟瞬间惨白的脸，想起昨夜咳在纸巾上的血沫，想起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时窗外飘落的银杏叶。
彼得口袋里的诊断书边角硌着他的腰，上面"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复发"的字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宋闻璟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踉跄着后退，打翻的红酒在白色桌布上蔓延成狰狞的血迹。
"骗子......"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呜咽，转身时撞翻了展示柜，水晶摆件的碎裂声与他的心跳声混作一团。
雨幕吞没宋闻璟身影的刹那，江聿风再也支撑不住，剧烈的咳嗽震得桌面的餐具叮当作响。
彼得慌忙递过纸巾，指缝间沾着星星点点的猩红。
"值得吗？"他望着少年颤抖的后背，想起医院走廊里那些被泪水浸湿的缴费单，"他有权知道真相。"
"等我烧成灰了，他就能忘了。"江聿风攥着沾血的纸巾，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扭曲成模糊的光斑，他想起宋闻璟书包上永远挂着的银杏叶书签，想起少年为他熬夜整理的错题本，想起那个差点成真的吻。
疼痛泵突然发出提示音，他仰头吞下止痛药，苦涩的药味混着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当救护车的蓝光再次划破夜空时，江聿风正望着病房里枯萎的玫瑰。
手机屏幕亮起宋闻璟最后的未接来电，时间显示在凌晨三点十七分。
他颤抖着按下删除键，泪水滴落在诊断书上，将"晚期"二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他终于闭上眼，任由记忆停留在那个被谎言割裂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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