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很黑，也很冷，苏启凡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将身上穿着的，平安的那件旧僧衣裹紧了些，双臂紧抱在一起。他在这里已经守了一天一夜，姐姐苏红说的那个“死卧”还没来。
那晚，苏红离开之后，苏启凡和平安沉默了好久，忽然一反常态，互相谦让了起来。沉默是苏启凡首先打破的。
“安哥，你去吧，反正我已经在这个家里忍受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习惯了。再说，允儿还需要我。”
“启凡，你去吧，你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留下，为你打掩护，允儿我也会照顾好的。”
“不，安哥，你去！”
“不，启凡，你去！”
“你不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硬要这么叫的。你去吧，就算你去了，也不见得平安无事，也许，会比这里更加危险。”
“哥，好安哥，你去吧，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死吧，死了我也不去。”
苏启凡没话了，望着平安无动于衷地笑着，苏启凡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这次，平安赢了。
平安取来了自己带来的剃度的家什，摆在苏启凡的面前。苏启凡看着平安，不知这个哥哥想干什么。平安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剃头刀，对苏启凡说：“就算你走，得先变成我的样子，我替你装疯卖傻。”
苏启凡明白了，他没再说什么，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背对着平安，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装扮成平安的样子的苏启凡，迈出了苏家大门。护院队的大刘端乎乎地站在门口，见到平安模样的苏启凡，打着招呼：“平安师父，要出去啊？”
苏启凡转过身，学着平安的样子，欠了欠身，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说：“太太说，少爷的药差了味连翘，让贫僧去取。”
“哦，去吧，去吧。”大刘挥了挥手。
苏启凡就这样走了，离开了苏家大院，他一直想离开的地方。可是，前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死亡吗？但苏启凡不在乎，离开那个他一直都想离开的地方就行，能和姐姐一起做大事就行。他知道，姐姐做的大事，就是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就像他要去接应的那个“死卧”一样。有一个活着的，就一个人战着，拼着。苏启凡一直都知道姐姐在干什么，可是爹不知道，爹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呢？爹也说姐姐干着大事呢，可是爹也许以为，姐姐干得大事，跟他差不多，都是苏家的人么，心思能差到哪儿去？
又一个夜晚到来了。还好，苏启凡带了足够的干粮，这也是平安叮咛和偷偷准备的，不然，估计从没出过苏家大门的苏启凡早就饿趴下了。但苏启凡很享受这样的惊险和刺激，虽然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但在苏家所遭受的身心摧残已经让他的意志非常坚强。同时，他为自己能和平安今生成为兄弟，能共同担当，为了心中所憧憬的一切而努力感到欣慰。尽管一切还是未知，尽管以后的路将荆棘丛生。洞里依然黑，依然冷，还让人有点怕，一个人就这样大气不敢出地守着。但苏启凡一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也没想过后退，有的，只是对此刻正在做的事情的崇拜和心潮澎湃。如果能像姐姐所说的那些人那样，痛快而壮烈地死去，苏启凡的一生，也就无憾了。姐姐说，如果过了今晚，还没等待要来接头的人，就撤。然后，去镇上他们新建的联络点，实行第二套方案。镇上只驻扎着松本一郎的一个中队，就是为了掩护离镇不远的秘密基地。至于秘密基地里的武装力量如何，还是个未知数。至于第一套方案和第二套方案的具体情况，苏启凡不知道，姐姐也就只说到了这些。
苏启凡不希望自己在这里白等，他不想听姐姐的，他想多等一个晚上，他不想第一次执行姐姐交给的任务就以失败告终，他也不想那个“死卧”来了，这里的接头人已经撤了。很多事情，计划着，也变化着，谁都不能做到万无一失，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苏启凡知道，姐姐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后半夜，苏启凡有点迷糊，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苏启凡立刻紧张起来，匍匐在洞口。当脚步声里洞口越来越近的时候，苏启凡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
脚步声来到洞口，忽然停住了。似乎在犹豫，也像在观察。
苏启凡也屏住呼吸，因为他不能确定，来人是不是那个姐姐说的“死卧”。
时间仿佛凝固了，但时间也不允许两个人等待，因为追兵就在后边。
“请问，朋友姓郭吗？”洞外的人开口了，声音很小，似乎只是在试探。因为他不能确定，洞里是否有人。
苏启凡没有回答，他没太听清楚，而且，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异常紧张，也异常兴奋。
“请问，朋友姓郭吗？”洞外的人又说，声音大了一些。
这次苏启凡听清了，回应道：“我不姓郭，但我是中国人。”说完，苏启凡探出了头，看到洞外站着的一道黑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汗味，泥土味等混合的味道，似乎好多天没洗澡，或者刚从从阴沟里钻出来一样。苏启凡站直了身子，和黑影面对面站着。
黑影似乎很激动，抓住苏启凡的手，塞给他一样东西，喘着气说：“同志，这是日军秘密基地的地形图和布防图，我暴露了，请一定交给组织。我去引开敌人。”
“你……他们……”苏启凡不知要说什么，抓着黑影的手没有放开。
“放心吧，我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在逃的民工，只要情报传递出去，千刀万剐也没关系的。记着，我走了，处理掉我的脚印。”说完，黑影抽出手，走了，向敌人的追来的方向，迎面而去。
苏启凡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东西，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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