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戈沉默了很久,快到库房的时候,他才终于出声。
“您放心,小姐……她是个极好的人,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平安喜乐,顺遂安康,不会…被不相配的人缠上的。”
七夫人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如此,你也就不欠我们夫妻什么了。”
话外之意,他若引诱她,便是辜负了许七爷的恩情。
把手里的箱子放好,玄戈回了房间。
他展开《百业图》,新画干透不久,溢出清幽的香气。
是翠饼吗……
自西域大漠,戈壁草原,昭国,邺国,到东边青岭的十万大山,甚至是绕过青岭方可抵达的,传闻中的祈国,沧国,至无边东海,她描画了形形色色上百个从业者,将各地风貌集于这窄长画幅。
他在往生门做了十多年困兽,一直渴慕外面的世界,一直想看的,便是这样不同的风貌。
如果不是自小长在往生门,他会从事何种行业呢?
对她的眷恋,是他的束缚,本不该有。
枕下藏着一支簪子,是她遗忘在他这里的蜻蜓,该还给她了。
*
翌日,玄戈又去到水木阁,被守卫拦下。
但他说,他是来辞别的。
花厅里,青和正在看书,汪嬷嬷和王嬷嬷在另一侧的隔间里煮茶,万嬷嬷逗着门边的狮子狗。
丫鬟进门传信,说李玄戈来辞别。
青和微愣,“辞别?”
“是,奴婢听得真切。”
她把书放在桌上,“带他进来。”
玄戈随着丫鬟迈步进门,还是一身窄袖黑衣,一如既往的淡漠,身形修长,腰背挺直,脸上的面具不变,将真容遮住。
相识一场,她至今不知道他的样貌如何。
“见过小姐。”他恭敬地行礼,眸光内敛,眼底藏着冷郁。
“你要走了?准备去哪里?”
“是。属下从前便与小姐说过,想要踏遍山河,游历天下。如今同生蛊已解,焚心毒已去,也是时候出发了。”
“人生苦短,是该及时去做想做的事。”她替他高兴,但不知为何,又隐隐觉得失落。
“不知你可有上路的盘缠?”
“有。”玄戈答完,递给她一个油纸袋,“这个,送给小姐。”
青和竟是此时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东西。
她接过,问:“这是什么?”
“是糖画。”
打开袋子,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竹签,是一支蜻蜓模样的糖画。
纹样简单,对称齐整,不算粗陋,但应该不是外面买的。
青和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玄戈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没从她脸上看出喜爱,不禁有些失望和挫败。
他低喃:“这是做得最好的一个了。”
“从记事起,属下便在往生门,十岁那年侥幸逃出去过一次,辗转流浪,被一支糖画骗去,被采生折割。”
闻此,她心中发颤,手里的糖画倏然重了几分。
一开口,他忍不住继续倾吐,“往生门的长老找到了我,却躲在暗处,冷眼看着我被改造。”
“我不愿意求他,不愿意再回去,宁可一直做个‘妖怪’,等待着某天,以那副古怪丑陋的样貌死去,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发烂发臭。”
“没想到,小姐出现了。”
她本来已经救了很多人,不必回来救他的。就因为护着行动不便的他,她才会身受重伤。
他从来都被视如草芥,从来没有谁,将他这条命看得那么重,那么希望他活下去。
“后来,我找不到小姐,又被长老抓回去了。”
“玄字辈只能活一个,最终是我活下来了,我想再见到你。”
“如今,见到了,还过恩,小姐也不再需要我,属下该走了。”
“其实……”是需要的。
她需要他做什么呢?帮她查身世,查买凶想杀她的人,帮她从许溯手里脱身吗?
她有人可用,何必把他囚在身侧。
推己及人,自由何其珍贵。
玄戈等她继续说,青和却只是笑了笑。
她举起那支糖画,问他,“你是想一边游历,一边沿途卖”她顿了下,眼神里带着小心,“…糖画吗?”
“……是。”
“虽然那个昭国人用糖画骗过我,但我不讨厌它,它很甜,很漂亮。小姐不尝尝吗?”
青和咬了一口蜻蜓翅膀,的确很甜。
*
“小姐,好看吗?”
玄戈走后的某天,青和坐在轮椅上回忆吃掉的糖画,萍儿拿着完成了一半的刺绣给她看。是蜻蜓立在浮萍上,惊得池水微起涟漪。
“下个月就是老夫人的寿辰,各家小姐都会跟着来侯府,小姐的团扇都旧了,奴婢给您做个新的。”
“很好看,我很喜欢。”
刺绣青绿交错,衬得上面纤细的手指白嫩又漂亮。
青和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这么多年了,还是很羡慕嫉妒。
手形到底是天生的,更让她自愧不如的,是萍儿那手绣活。只凭一针一线,便能造化万物,生动传神,栩栩如生。可惜,只有侯府里的人能看到,知道。
“如果你不做丫鬟,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不做丫鬟?”萍儿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奴婢是贱籍,不做丫鬟做什么?”
默了下,她忍不住畅想,“如果能不做丫鬟,奴婢想和小姐一样,做个有才学的人。要是能凭借才名被举荐做官,就更好了。”
“做官?做官有什么好的。”和光同尘,步步是尘。
“做官还不好吗?骑着大马在街上走一圈,威风一把,这辈子可太值了。”
美滋滋想完,她叹息一声,垮下脸来,“白日做梦罢了,奴婢连字都认不全。”
青和坐正了腰身,“我闲得发慌,刚好可以教你。”
萍儿眼睛一亮,随后摆摆手,怯然退却,“女人哪能做官。”
青和想起来,“前朝有个女子,好像叫李卓,曾经女扮男装,入朝为官。”
“真的吗?”
“不过后来被发现了。朝官斥她不自重,说她抛头露面不合礼数,混迹在男人中间,伤风败俗。
皇帝看在她以往的政绩上,以割发代替斩首,恕她欺君之罪,连同举荐的人一起遣回家了。”
说着说着,她意识到此事似乎并不公平。
如果李卓拥有和那些朝臣一样的机会,不用扮男装也能入仕,那她就不会犯欺君之罪。
他们比李卓更看重她的名节,也让朝廷失去了一位能臣。
“算了算了,奴婢还是比较擅长做奴婢。”
正思索着,青和怔住了,这句话像是赵公桥上,许司楠那把剑一样,猝不及防地扎在她心上。
哪有人生来会擅长做奴婢,哪有人想擅长的是伺候人。
“内廷每年都有考试,你想不想进去做女官?我可以教你读书,也可以求祖母为你脱籍。”
萍儿见她认真了,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想不想,进宫以后很难见到家人的!而且万一被皇上看中……”她想想就起鸡皮疙瘩,“皇上都一把年纪,能做我爹了。”
“小姐你继续闲着发慌吧,奴婢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儿。”
说完,草草行个礼,快步离去。
青和望着她的背影,沉思无解,久久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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