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什么?”
王悉依然问这个问题。
在周在思看来,已经有些不依不饶了。
她斟酌着,说:“你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接近。”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愿意跟我聊天。”
“带我看比赛。”
“吃饭也是。”
“开心是开心,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这不符合逻辑。”
如果仅仅是妹妹的同学,那么早在出电梯口时,之后的一切行为就都可以省去了。
“说完了?”
“嗯。”
“那么,周在思,”他气定神闲道,“你靠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仿佛看不到她的困惑,却又将更大的难题抛给她。
生意场上,多的是尔虞我诈,一招定胜负。但生活中,却有很多无可无不可。
一点点时间,一点点金钱,去收获意想不到的乐趣。总好过白天一个人在酒店处理完工作,晚上还要准时去参加家庭聚会。
熟悉的、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人聚在一起通宵达旦,好似末日狂欢。
照她说的,一场跑马比赛而已,就能让她如此困惑。
这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她只是多选中的最优解。
“横跨了......两个洲。”周在思说。
欧洲,北美洲。
罗马停留的那几天,周在思工作之余,偶然逛到了一家小店。里面大多是一些中世纪风的手工艺品,黄铜制成的台灯,巴伐利亚式衬裙,狰狞结实的长弓。
还有一张麂皮矮脚柜。
她想,这很适合放在书桌下。即使从功能上来说,她并不需要它,但她已经拜托好邻居帮她接收。
店主是位固执的老太太。
“我可以卖给你,但这件柜子不能邮寄!它这么大,漂流会毁了它!”
周在思无比后悔自己说漏了嘴。
“我想通了,我决定把它送给我在罗马的朋友,她最近就要结婚了。”周在思赔上笑脸。
然而老太太思想可谓根深蒂固,开始用意大利语驱逐她,不听她狡辩,也不再信任她。
周在思只好放弃。她不善言谈,更何况语言不通,交流只能靠比划。
她出行一向不喜欢多带行李,旅途中看到再喜欢的东西,如果难以携带又不能邮寄,她是一定会舍弃的。
她喜欢轻装简行,拒绝负重。搬着个箱子走?开玩笑。
虽然这柜子上半部分是磨旧了的整张麂皮,四根凳脚又矮矮胖胖,像半只小胡子一样向外撇。可爱又罕见。
这让她感到遗憾。无可挽救的遗憾。
严格来说,王悉也超重了。
“我只是不甘心遗憾两次。”
“在我之前,也有吗?”王悉慢条斯理道。
“类似吧。”周在思不想说的太清楚。
王悉将身体靠在椅背,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看她,有些探究的意味。
这次换周在思看时间了。
“司机会不会等太久?”
“让他等,我还没吃完。”
周在思看着眼前一片残羹剩饭,难得失语。
“先生,女士,对不起,我们即将打烊了。”店经理迈着小碎步,接过王悉递来的黑卡,更加恭敬地大步离开了。
周在思无奈:“需要我AA吗?”
不然她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说实话,有点瘆人,没那个小桌子可爱。
不对,是小柜子。
走出酒店,周在思围上围巾,王悉方道:“走吧,我送你。”
“啊。”周在思浑身一僵,停下脚步。
“我好像......忘记续房间了。”
“怎么不早说?”王悉看她一眼,语气很冷,呵出了白雾,“机票信息给我,就现在。”
早上十点,周在思从下榻的伍德沃德出发,去往苏黎世机场。
昨天吃完饭就已经很晚了,考虑到第二天还要坐飞机,她没再回采尔马特。
所幸重要证件都在身上,一只没打开的行李箱,一只双肩包,除此以外,再没别的了。
王悉派助理去取,并且告知周在思,明天会和她一起前往机场。
语气依旧有些冷,周在思自觉麻烦了别人,也不好拒绝。
好在是风平浪静的一晚。同事那边却又出了岔子。
年中转接给席琳的一位音乐人运作上出了点问题,不知从哪里要到了她的私人联系方式,嗷嗷待哺,控诉自己的不公待遇。
她置之不理,转头先去找了席琳。
“我这边在做年度汇报,弗兰克的资料你还有更多吗?他真棘手。”
席琳回复很快,“哦,周!请查收邮箱!关于他棘手这一点,我简直不能更赞同。”
“他怎么折磨你了?”
接着便是长达几百字的哭诉。
周在思看完,思索着,手指开始打字:“看来他很有主意。”
“但是能力匹配不上想法。”席琳道。
“你目前怎么想?”
“演出全部取消——他实在太不配合,钱是绝对拿不到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把资源给别人,让他在黑暗中创作一阵子吧。也许这能激发他的才华。”席琳冷冷道。
周在思没说什么。作为一个经纪人,她为许多有才华的艺人头疼过,解决纷争,互相成就。而这一类人,往往都是最不配合的。所以,冷落有时候反而很有必要。
“他这样有一段时间了?”
“一开始还一切正常,他很听话。自打女朋友跟他分手,人就疯了。”
“......”周在思语气平平,“你辛苦了。”
“这没什么,全AM的人都知道,你手里的疯子最多。”
周在思不太在意的笑了:“所以,你能搞定吧?”
席琳从前是她的手下,眼光不错,能力也过人。
“放心,没问题。你要回来了?”
“嗯。不过我还在休假,公司是不会去的。”
席琳正色,立即说:“你得尽快过来一趟,我听到些风声......”
“之前这儿有个隔板。”周在思在王悉拉开车门的那一侧钻进去。
“您需要吗?我这就打开。”头发花白的司机微笑道。
“不用不用,”周在思连忙摆手,“我就是好奇,您不用理我。”
苍天,她哪有使唤王悉司机的资格。
“给。”
迟点,王悉上车,变出来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给她。
“谢谢。”
“安全带系上。”
司机很会察言观色,无需王悉多言,掐好时间出发。
“WS的海外业务主要在欧洲?”
“没错。你发现了?”王悉有些惊讶。
“我第一张信用卡就是WS,那会儿找网点可费劲了。”
不比现在,网络发达,什么都可以线上办理。
事实摆在这里,王悉也不得不承认:“美国不是主要市场。”
周在思一时兴起,翻了翻包刚要揪出那张卡,却又停下。
红色的贴纸粘在其中,好像是......
“不会透支了吧?”她自言自语,正反面都翻翻看看。
一时间,前排的司机都僵住。默默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似有默哀之意。
王悉倒没多说什么,只好笑地看她一眼,状似认真:“记得按时还。”
脸色语气都没变。但周在思就是觉得有一阵阴风刮过。
她决定还是闭上嘴,免得祸从口出。
到了机场,值机完,周在思手机上突然收到了一则短信——她有VIP室可以休息。
她站在一旁,拉着行李箱,一只手握在提手上,紧紧攥着,像是要道别,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等我一下。”说罢,王悉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周在思没有留意他,注视着手中的纸质机票,心绪来回翻滚,钝钝地,难以平复。
“周在思?”
王悉又递来一杯饮品。今日第二杯了。
周在思接过,以为是咖啡,心想,是想用咖啡因麻痹她?
“热巧,尝尝吗?”
很温柔的语气,不由分说,就令她心中大撼。
她不敢抬头,声音发抖:“好。”
“你呢?”她注意到这次只有一杯。
王悉笑了,说:“本来就是给你一个人买的。”
“......机票也是你帮我升的舱。”
“举手之劳而已。”
周在思悲伤的想,头等舱的座位那么宽,却不能装两个人!机票现在一定都卖光了!他一定不会跟来。
于是她强颜欢笑:“我会努力还信用卡的。”
王悉笑了,打趣她道:“不着急。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征信的问题。”
周在思瞬间有不还的冲动。
但言多必失,生怕不小心讲了真心话又给自己来个大的,周在思狠了狠心,匆匆道别,使劲看他一眼,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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